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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重回映魂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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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醉墨的司狱殿就设在无回石门内,与外面的鬼哭狼嚎和骇人酷刑相比,他的阎王殿中木椅白墙,从屋顶垂下的帘幔用水墨描绘各样风花雪月,七弦古琴置于窗棂之前,数不清的编钟排得很高,大的足像一座铜鼎,小的则仅有指腹尺寸,青萤成簇绕于其间,偶尔撞出声响,清韵悠远,格外柔软风雅。

寒昭烬跟在江醉墨身后几步行于其间,心中记挂独自带着玉盒回孟婆庄的林藏樾。

两人在无回地狱门前遇到江醉墨后,林藏樾说水祟炼狱被毁,她与寒昭烬好险差点没逃出来,湖水冷寒伤人,她有些承受不住,只字未提找到玉盒和炼狱被人从外打开的事。

寒昭烬听完后隐约猜到一点林藏樾的用意,于是顺着说到水祟炼狱毁得蹊跷,需尽快找到缘由,问江醉墨自己能否借炼狱册一看。

江醉墨一口答应后,寒昭烬与林藏樾暗暗交换一个眼神,分别朝两个方向走去。

不知玉盒中到底装了什么,为何自己拿在手中会有那般奇怪的感觉,却察觉不到丝毫危险。寒昭烬陷入沉思。

“陛下,陛下?”江醉墨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他递过一方干帕巾,“炼狱水寒伤魂,陛下将就用这个擦一擦。”

寒昭烬接过来:“司狱大人怎么知道我和孟婆来了。”

“炼狱被毁,属下还是有感觉的。”江醉墨挠挠后脑勺请寒昭烬在长长的桌前坐下,又小跑着去沏热茶,“到无回石门前一问,原来是陛下和姑姑入炼狱了。”

面前长近三丈的画布有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旁边另放一张窄几,瓷盘里盛有浓淡不一的青绿,十几支画笔挂在木架上。

江醉墨将热茶双手递给寒昭烬,孝衣上沾着未干的颜色,不好意思道:“小殿太乱。”

“司狱大人每日过得自在。”寒昭烬喝了一口热茶。

江醉墨:“无回地狱里呆得太久,听多了鬼哭魂泣,实在害怕又易乱本心,随手乱涂几幅静心罢了。”

寒昭烬:“江大人从何时入地府掌无回地狱?”

“大约……快四百年了。”江醉墨耐心收拾着方才用过的画笔,“时候太久,自己都有些记不清。”

“那翠面水祟呢?”寒昭烬的桃花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司狱阎王,霜冷的神情似是要把整个司狱阎王殿的空气冻住。

江醉墨露出忽然想起什么的神情,拍着自己的脑袋道:“对,炼狱册,属下这就去找炼狱册。”

司狱阎王的身形又一次消失在层层画幔之后。

寒昭烬在司狱殿中漫无目地踱步等候,尽量不让自己碰到纱画,帐幔随风轻轻晃动,又挂得随意,他的步伐也跟着散乱无章。信步间,走到一面巨大屏风前。

屏风上挂着许多幅相似的画,画中皆是种满桃花的山丘,花开到最盛,花瓣如雨倾落,仿若画中真的有风动拂花,花下有一个女子背影正在抚琴,寥寥几笔墨染,却勾勒出栩栩如生。

可正中间这一幅桃花画中,花色却非如常粉嫩,而是鲜红如血,正如抚琴女子身上的红衣一样。

寒昭烬从这幅画间嗅到一股掺着香料的血腥气,很淡,不着意很难分辨出。这股血腥气像是有某种冥冥引力,让他忍不住走近几步,抬手欲探入画中。

“陛下,炼狱册来了。”江醉墨捧着泛黄书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寒昭烬身后。

寒昭烬被江醉墨的声音打断,他收回探到半空的手转过身:“江大人这副桃花图画得绝妙。”

“前尘旧事,每年四五月间都要涂上一幅。”江醉墨把炼狱册递给鬼帝,“此处昏暗,陛下不如到灯烛下查看。”

“江大人这副桃花图是由朱砂所画么?”寒昭烬突然指着挂在正中的桃花图问道。

江醉墨看到鬼帝深不见底的黑眸定定看着自己,笑道:“不敢欺瞒陛下,这一幅桃花图以血为墨画成。”

寒昭烬挑眉。

“陛下不要误会,是属下自己的血。”江醉墨忙慌乱解释道,“属下胆子小,绝不敢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他素来胆小,整个地府都知道。

寒昭烬不再多问,拿着炼狱册走到通明灯火下翻阅。

江醉墨站在他身旁:“翠面水祟已被压入地府上千年,水祟炼狱一直都很安稳,唯有此次随炼狱变逃出,故册中对其记载甚少。炼狱已毁,再过几个时辰,这几行字也会消失。”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寒昭烬的长指停在水祟炼狱这一页,看字迹逐渐淡去。正如江醉墨所说,关于翠面水祟的记载并不多,最后一行已经浅淡到看不清楚,水祟炼狱由谁打开无法从炼狱册上看出,唯有水祟被压入炼狱的年月还能勉强看到。

寒昭烬心中有些惊愕,水祟与他竟然在同一年入地府。

“确实无法找出更多线索,不看也罢。”他平静如湖的目光从炼狱册上移开,静静落到江醉墨身上,“本座更好奇,司狱阎王用了多少血才画完那副桃花图?”

江醉墨垂目:“属下画画成痴,让陛下见笑。”

“这么多谢,司狱阎王哪里受伤了?”

江醉墨忙撸起左手的衣袖,腕间有一道浅淡的伤痕:“过去数月之久,伤口已经愈合了。”

寒昭烬没有再问,神情看起来像是相信了,而后走到江醉墨身边把炼狱册还到司狱阎王手中,拍上他的右肩:“赤血桃花极美。”

孟婆庄里,林藏樾静静坐在桌前,许久不曾动过,也不曾出声。

轮回神力在半个多时辰前已经将玉盒上的神决破开,玉盒犹如被洗去污泥,退去滑腻的墨绿色,显现出羊脂一样的洁白。打开后,里面装着一本看似最普通不过的陈旧书册。

书册摊开在桌上,已经被她反复翻看许多遍。

直到浑身脱力,清泪满面,双手不能自控地发抖。

任谁也没有想到,水祟炼狱的湖底藏着的,是寒昭烬丢失的那本命卷。

“寒昭烬,生于昆仑,天界战神之首,六界尊其为昆泽上神,修为深厚,善攻伐,法器龙鳞长鞭。”

命卷中写满寒昭烬的功绩,写他飞升上神后正逢六界动荡,妖魔厉鬼遍地,数百间降服恶祟妖魔上万,率天界上神平定战乱无数,以一己神力划定六界之界,功震万世。

林藏樾一页页反复读着命卷所载寒昭烬的过往,从字里行间中拼出一个意气风发的战神身影,银甲锐冠,龙鳞鞭所过之处神兵仙将奔腾而向,镇魔界妖祟,助妖世、冥界、人间重回安稳。天道大悦,赋其天帝之继神相。

寒昭烬的命卷很长,无数惊心动魄,九死一生。但林藏樾一直停在最后一页。苍白的手指攥住纸角,手背生生暴出数条青筋,豆大的泪滴从通红的眼眶里无声滴落,嘴唇被自己咬出如注血流。

最后一页只载了两句话。

“奉册神令之命,入人间寻将门女帅楚见殊,后与之结为夫妇。”

“楚见殊叛国,身负血海孽债,寒昭烬自愿替楚见殊领天罚。天道以印封昆泽神脉,消其先前神迹诸事,令其入地府为酆都鬼帝,永世不受功德香火,直至魂散命断。”

命卷停在了这里,书册后半本只剩空白。

寒昭烬入地府为鬼帝后,命卷即被人偷走。命卷离了问冥阁,他之后所遇诸事自然无法再载入卷中。

但只是这两句,已撕碎林藏樾心中所有幻想的侥幸,将她抛下深渊,粉身碎骨,万箭穿心。

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目光无法从这几行字上移开,经脉中所有血液像是在隆隆倒流。

阴风呼啸着穿过大开的庄门,摇晃那束依旧茂盛的血蔷薇。

“咔嚓——”

一根蔷薇花枝被风折断,清脆的折断声让林藏樾猛地回过神。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拿着命册冲出了孟婆庄。

寒昭烬还没有回太阴殿。

林藏樾疯魔般从太阴寝殿中跑出来时,正巧遇到白泽圣神抱着林小胖,与曲敬谣一起从东殿走出。

“姑姑?你从炼狱回来了?”曲敬谣见站在高高山阶之上的林藏樾独自一人,“鬼帝陛下呢?”

白泽的灵应远远感到林藏樾有些异样,以为是因悲痛漓九魂散、担心司野阎王所致,宽慰她道:“小野今夜好了许多,再过几日或许就能醒过来。”

林藏樾嘴唇颤抖不已,垂着头说不出话来。林小胖从白泽圣神怀里翻下,飞身蹿到她脚边,用猫头拱着她的腿急得“喵喵”直叫。

白泽圣神与曲敬谣这才察觉出像是出大事了,两人紧走十几步来到林藏樾面前,被她满面泪痕丢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曲敬谣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姑姑,你怎么了?”

林藏樾双手捧着寒昭烬的命册低泣:“圣神,曲大人,我今夜就要入映魂水镜,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白泽与曲敬谣异口同声:“什么?”

林藏樾跌坐在地,抱着林小胖放声大哭:“寒昭烬,是寒昭烬为我承下了前世的血债。所以我才能安然无知的轮回千年,现在才能好好站在这里同你们说话,做这个掌轮回司的冥神孟婆。”

“我以前,现在还有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拿命换回来的。”

林小胖伸出舌头拼命地舔林藏樾的眼泪,跟着亲娘一起发出“呜呜”的哀声。

半个时辰后,已经平静下来的林藏樾终于又一次来到了映魂湖湖畔。这里依旧长满茂盛的无忧草,银月薄云下水雾弥漫,静谧如世外之境。白泽圣神一刻前灌入她体内的巨额功德在神脉中澎湃,林藏樾闭上眼睛,用神息将从白泽那里借来的功德慢慢归于魂魄中。

曲敬谣担忧道:“姑姑,你真的不等陛下回来便要入湖?”

“他若回来看到自己的命卷,定会阻止我入湖。”林藏樾缓缓睁开眼睛,“敬谣,命卷断了,救他的办法或许真的只藏在我的前世之中。”

曲敬谣垂下眼睛思索片刻,而后仿若下了决心般席地而坐:“姑姑已还八成魂债,轮回神力无极,不过是面映魂水镜,闯了又能如何?”

林藏樾回头:“敬谣……”

曲敬谣召出碧玉琵琶,玉手拨弹出清音破雾,抬头温柔而坚定地看着林藏樾:“你若想去,入湖便是,本王在湖畔为你护法。”

曲调磅礴的入阵琵琶曲中,林藏樾一跃投身入冰冷的墨湖,曲敬谣的琵琶曲驱散了湖底鬼爪白骨,她很快站在了映魂水镜前。

镜中的自己还是被青绿符诀绑缚,符诀索却少了许多。林藏樾没有犹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朝映魂水镜走去,她此刻除了把自己埋入前世外,什么都不愿再想。

镜面上黑色旋涡如预想一般出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水镜将自己拉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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