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素女原是天界医神圣女，居于蓬莱织霓山顶，与上万种稀世药材和神鸟灵兽共守东海日月。相传她可医死人活白骨，救过的六界生灵数不胜数，功德无量，连无法无天的魔界也要敬让她三分。

可突然有一天，织霓山顶的五彩云霞尽数失色，乌云压在蓬莱上空，先是有灵兽神鸟的尸身不断坠入东海，然后是蓬莱的小仙子们无故失踪。再后来，六界起了这样的传说，说是九幽素女手中有可让人长生不老坐地飞升的神药，若是虔心相求，圣女会将神药赐予有缘之人。

于是数百万计的人神妖鬼纷纷涌向蓬莱，但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半年后天道惊觉其中有异，九幽素女却已炼成千魂髓，她用毕生神力与功德扛过天罚，拔出神脉，带着千魂髓坠入魔界，从此隐于负苍山。除了每五百年有天界上神来此处重新封山锁阵外，再没有人见过她。

与九幽素女一同绝迹世间的，还有那副人人都想要的神药千魂髓。数千年来无数人前来魔界想要一搏取出千魂髓，皆或葬于黑海之底，或消失在负苍山中。

一团团惨白残光滚落过来，像是丧命于此的薄魂，照亮三尺方寸，又随风暗去消散。负苍明明是座巨山，却不知为何，让人生出这里是一片荒凉旷野的错觉。

负苍山下的林藏樾已然心焦到满头大汗。

长刀劈不开山门，轮回神力亦无法探入缝隙，各色符诀一一试过，青黑色的山门紧闭在面前，纹丝不动。连麒麟都忍不住冲出来用蛮力撞过两回，还是无济于事。

林藏樾收起神力，走回木桌前。

三碗汤药用仍然清苦温热的气味提醒着一件她早就猜到的事。

要入山门，唯有此法。

林藏樾坐下身，抬头看向紧闭的山门。

山风很大，锋利地雕琢她在夜色中挺拔的身形背影，吹起乌发杂乱不成缕，吹得药气越发细弱。

再晚一会儿，药就要凉透了。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攀上最左侧的药碗。

“问冥命卷，你最好别骗本姑姑。”林藏樾端起汤药，仰脖一饮而尽。

第一碗药入口寒麻，咽下最后一口的温凉时她觉得眼前一黑，又立即恢复原状，仿佛刚才不过是自己眨了眨眼睛。

林藏樾心里疑惑，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眨眨眼睛，看到负苍山门在面前岿然不动，于是放下第一盏空碗，端起第二个盛着赤青液体的药碗。

第二碗药酸苦难言，林藏樾喝进去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不知什么东西嗡嗡乱叫，头晕得厉害，那些东西想要从里面撞开头颅冲出来，她不禁抱住自己的脑袋，缓了好一些时候才伸手去取第三碗药。

最后一碗药香甜极了，却让人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似添了槐花蜜的热牛乳，又似泛着玫瑰香的果茶，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林藏樾以为自己又喝到了许久未碰的见青山。

身体内的神脉一滞。

她有些慌，顾不得先放下药碗便慌忙用神力在心脉经络中走了三个周天。直到确认自己的神力并无异样后，林藏樾才暂且稍稍放下心来。

素手端着巴掌大的空瓷碗，慢慢放回木桌。

咔嗒。

药碗回到原位的同时，山门缓缓开了。

无声的风迎面拂来。

龙鳞鞭终于从司命阎王的脖间收回，留下一圈触目惊心的伤口，往外滴着浓稠的血。芈徽子大口呼吸着，白发逐渐恢复乌色，小脸上的皱纹跟着平展开来。

她用小手捂住伤口，止住血后自顾自往问冥阁走去，声音明显十分不善：“问冥阁门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开？”

“开！”寒昭烬与白泽、阿弥、柳成荫异口同声。

“好啊，那谁去抓几个生魂，或者干脆抓个冥神过来？”芈徽子轻巧往前跃了几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事不宜迟，再晚孟婆真的死了。”

寒昭烬转过身，对白泽拱手行了一个很深的礼。

他的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阿弥和柳成荫脸上的泪珠滞住面面相觑，白泽顿时呆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芈徽子跟着步伐晃荡的手臂停在半空，不知该抬还是该放。

寒昭烬一直没有起身：“圣神，我祭魂开阁后，恐怕无法完成改命卷之事，还望圣神垂怜，救我夫人一命。她前世冤屈难诉，今生孤苦无依，若以后能得圣神庇护安稳一世，寒昭烬便是魂飞魄散也会想法报答。”

“你……”白泽回过神，肉眼可见地生气了，“寒昭烬，我祭魂尚可能有一线生机，你上门纯属送死。樾儿平白便宜了你两世，你就打算这么一死了之？”

“夫人此番去取千魂髓，是为我。”寒昭烬抬起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白泽，眼泪从通红眼眶中滚落，“求圣神成全。”

白泽上前抓住寒昭烬的手腕，几次想再骂寒昭烬两句，但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轻叹道：“你们这些孩子苦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生机就在前头，都要好好活着才是。”

仿佛是想到这么久来与林藏樾的种种，寒昭烬笑得温和又甜蜜：“我愿意换她的生机。”

白泽的眼眶刚刚泛红，突然听到阿弥大喊：“柳掌柜！你去哪儿！”

寒昭烬与白泽一惊，转头看到柳成荫已经趁人不注意径自朝问冥阁阁门冲过去。

“柳掌柜！”寒昭烬伸手挥出龙鳞鞭，被柳成荫化出原型鸟翅，一羽扇开。

她已经快要触到问冥阁的门，急得寒昭烬边往前追边往龙鳞鞭注满神力，与白泽掌间的银雪绕一同再次向前刺出。

柳成荫回过头，眼看快要闪避不及，不料有谁从身侧将自己拦腰抱住，转身将她护在怀里。

龙鳞鞭与银雪绕重重打在了眼前人的背上。

柳成荫瞪大眼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这样：“怎么是你？”

穿着孝衣长衫的江醉墨忍下痛楚，忙放开柳成荫，像是嫌弃自己满手脏污生怕自己弄脏了她的绿萝裙：“柳掌柜，多有得罪。”

芈徽子在问冥阁前抱起手臂：“倒把你忘了，你不是在问冥湖底么？”

“我听到了芈大人与陛下说的话，只是方才护阁未完，不好立时出湖。”江醉墨的掌心凝起绿色光晕，鬼萤在他和问冥阁周围形成结界，让旁人无法靠近，也将柳成荫隔在五步之外，“这些日子我在问冥湖底护阁，与冥阁魂魄相熟。且我是魂债已清的冥神，由我祭魂最合适不过。”

鬼萤越聚越多，江醉墨的魂魄消散得很快，寒昭烬与白泽试图破开鬼萤结界时，他的半身已经融于绿莹莹的鬼萤火中。

“陛下，我替七殿下偷了那么多生魂开阁，早已万劫不复，如今是到偿还的时候了。”江醉墨笑笑，“我阿妹乌扬嘎还在庚川手里，江醉墨愧托各位救她一命，我虽铸成大错，但她实在无辜。”

阿弥哽咽：“江大人……”

寒昭烬见无力回天，轻轻点头答应：“你放心。”

江醉墨听到寒昭烬此话后放心道：“有陛下此话，我放心。”

他的魂魄已经融到了胸口，转过头看着柳成荫，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还是露出众人熟稔的亲切笑意，温柔叮嘱一句：“柳掌柜，晚上算账记得多点些灯盏，不然眼睛要熬坏的。”

“江大人，你……”柳成荫的话还没有说完时，江醉墨的魂魄已经彻底化作鬼萤。

吸了冥神魂魄的鬼萤把整个问冥阁层层覆住，陈旧木阁在昏暗夜色里熠熠生辉，好看极了。

柳成荫的视线被泪水浸得模糊，她忙抹干眼睛，再定睛一看，青绿鬼火凝成银河冲向夜空，在空中画出繁复的问命引路符，鬼萤越燃越亮，最后变成了青白色的明亮，像人间除夕此起彼伏的烟火。引路符绽到最盛时，冲着问冥阁如同飞蛾扑火般压下来——

鬼萤青光灭了。

苍穹恢复黑洞洞的压抑死寂。众人回头，看到问冥阁的门在最后一只鬼萤消逝时，应声而开。

芈徽子笑盈盈迈步，对寒昭烬道：“陛下，请。”

寒昭烬随她一同踏入问冥阁内，白泽刚要迈步跟进去，便看到芈徽子锦袖一挥，阁内升腾起一阵绿雾，刺得他与阿弥、柳成荫三人双目生疼，忍不出倒退好几步。

等他们再次睁开眼时，问冥阁窄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白泽心中烦闷至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柳成荫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柳掌柜，何事？”好一会儿没听到柳成荫说话，白泽揉着眼睛问道。

“圣神，你看。”柳成荫的哭腔中带着一点今日难得的惊喜，“司吏大人好像醒了。”

白泽顺着柳成荫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

曲敬谣扶着礁石艰难地站起身，她一夜之间瘦了许多，脸颊凹陷下去，嘴唇上的伤口已经凝了血痂，空洞无神的眼睛不住流泪，用指尖触碰化为虚无的魂魄，一滴滴砸落到地上，悲怆难以自抑。

阿弥见状一路快步跑过去扶住她：“司吏大人。”

曲敬谣的魂体虚弱得厉害，强撑力气道：“庚川，庚川去了魔界。”

“他要杀了林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