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乔钦之后，叶衔雨的心依旧跳得很快。她有些睡不着，于是就拿出白天没完成的工作来做。

因为只剩收尾了，所以做起来也快，十几二十分钟也就忙完了。此时已经凌晨三点，空气有点冷，叶衔雨回到床上躺下，脑袋刚接触到枕头，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又响了。

叶衔雨拿起电话，发现是乔钦的，她当然不会接，不过她也没有挂断，只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丢到了一边。

很快，睡意卷土重来，叶衔雨就又睡着了。第二天，叶衔雨照常起来洗漱上班。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出门前，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发现除了乔钦的未接来电之外还有不认识的号码。心想着如果对方真有重要的事就会再打过来，于是也就没有搭理那未知来电。

等她到了公司，公司的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明显跟第一天不一样了。去工位的路上，她听到有几个男的在议论自己:

“这就是我们老大的未婚妻。”

“她就是啊。”

“居然是她。”

“感觉她……一般啊。”

“从来没见过啊。”

“老大办公室里不是有她照片吗？”

“哪有，根本没见到过。”

“不在办公桌上，在靠墙的书架上。摆在不容易被看到的地方。”

“……”

和乔钦被放在一起讨论，这让叶衔雨觉得恶心。她瞥了那几个嚼舌根的人一眼，那几个聚在一起的人怔了一下，然后就立马散开了。散开的时候他们的眼神还“粘连”着，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用眼神互通着什么屁话。

不过叶辛禾也不需要去了解，议论她的人说不出什么新颖的话来，好多年过去了，这些人嘴巴里依然在翻来覆去地捣鼓那些被盘出了包浆的老词：

“看起来配不上乔钦”

“长得不好看”

“要是脸再尖一点瘦一点还勉强凑合”

“乔钦那样的人居然栽在她手上”

“这么年轻是不是有什么手段啊”

“富n代女肯定玩得很花啊”

……

叶衔雨不想去了解自己的名声，她知道自己的名声不会好。在她高中毕业刚和乔钦订婚时就是如此了，当时乔钦订婚的消息传遍整个网络。网友惋惜乔钦脱单的同时，也在嫌弃叶衔雨配不上乔钦。

为数不多的几条“女方年纪也太小了，男的这么做不合适”发言，在滔天的恶意面前被衬得微不可查。

自那个时候起，叶衔雨就知道，所谓的名声根本毫无意义。因为掌握着评判权的人并不公平公正，他们本就是带着恶意来讨伐自己的。努力去迎合讨好他们不会让自己得到什么好口碑，只会让自己变成摇尾乞怜的贱狗。

坐到工位上，一个西装笔挺，后背头梳的一丝不苟的男人走了过来，正是刚刚凑在一起嚼舌根的小群体中的一员。

这人脖颈崩得笔直，看叶衔雨的时候头也不低一下，只是耷拉着眼皮往下瞥。

他伸手敲了敲叶衔雨的桌面，问到:“我们老板今天不来公司吗？”

“你可以自己打电话问他。”叶衔雨说。

那人提着嘴角，演出一个做作的尴尬笑容，“啊？你不是老大的未婚妻吗？老大晚上不回家？”

叶衔雨瞥了他一眼，突然一个坏点子涌上心头，于是冷笑着对他道:“他回不回家，你们这些人心里没数吗？”

那男的愣了一下，嘴唇嗫嚅着也没说出什么来。

“我，我们老大还是很好的，你可别胡思乱想。”他说。

叶衔雨白了他一眼，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

男人就是这样，因为不老实的本性在那儿，所以遇到这种质问的时候他们都会下意识慌乱，有的甚至恼羞成怒，然后就开始无休止辩解，不论别人质问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对着他的。

不过经过这一诈，乔钦的秘密似乎也暴露了一些。叶衔雨不能肯定他一定有事，但老实肯定是不老实的。想到这儿，叶衔雨不由得又一次对乔钦这个人心生嘲讽。

不过她表面没有什么表示，只对那个故意找存在感的人说了句：“轮不到你来替他说话。”

正说着，厉文芮厉总也到了。那男的还想赖着继续没话找话，但是看到厉文芮之后就走开了。

“怎么样？今天能把报告给我看看吗？”厉文芮问。

叶衔雨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时间太紧了，内容可能有点不够完善。”

“没事，”厉文芮回，“我先看看。”

两人正说着，几个来上班的人从厉文芮身后路过，他们正在议论着什么，时不时撇嘴摇头，还不停叹气。

“又是他。这次居然还借了高利贷。”

“就是啊，诶，你说他每个月到底要花多少钱？”

“谁知道？他家庭情况挺一般，理解不了为什么他那么敢花钱，不怕还不上吗？借那么多谁能给他还？”

“怎么了？”厉文芮问。

那两人回道:“来找Kevin讨债的人又找来了。”

厉文芮死死皱起了眉头，“有人解决这事吗？”

“保安在拦着那些人了。”

厉文芮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听说这次借钱不是为了消费。”那人又说。

“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厉文芮问。

那人叹气，然后道:“赌。”

“什么？”厉文芮眉头死死皱了起来。

叶衔雨虽然只听了这只言片语，但也听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昨天那个被指派来带自己的前辈Kevin在财务方面的问题似乎很严重。

“这次公司会开除他吗？”那两人压低声音问。

厉文芮看了两人一眼，“别随便议论。”

叶衔雨一边听着，一边把电脑打开，看到桌面的那一瞬间，她愣住了。昨天她保存在桌面上的文档不见了！忘保存？不可能，她还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没保存是怎么传的？

难道是被别人删了？叶衔雨点开回收站，删除记录里也没有那个文档。删的真干净啊！

叶衔雨心里瞬间憋气了一股气，不顺，真的太不顺了。这地方简直让她恶心，就跟它的主人一样让人恶心。

就在叶衔雨对着电脑生气的时候，她的手机又响了，打电话来的是乔钦的母亲。

叶衔雨不想接，但那毕竟是长辈，所以她只能先深呼吸一下平复心情，然后拿着手机离开办公室，走到安静无人的楼梯间把电话接起来。

“阿姨好。怎么了？有事吗？”叶衔雨说。

“小雨，你知不知道阿钦出事了！”对方说话的语气并不客气，隐忍中还带着愠怒，叶衔雨简直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咬牙切齿的意思。

“嗯？他出什么事了？”叶衔雨问。

“他出什么事了？你就用这种语气说话吗？你关心他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是你什么人？”乔钦妈说，“要不是我跟你妈认识很多年了，我真是后悔让乔钦和你订婚。”

叶衔雨心里本来不顺，听到乔迁妈说出这样的话心气竟然顺起来了，“阿姨，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取消婚约。我不会有怨言的。”

乔钦妈听到这话立马提高了音调，用那尖细的声音嚷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乔钦跟我讲你的心不在他身上了，本来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这是心里有别人了，就盼着我们乔钦死了是吧！”

“阿姨你这话怎么讲？”叶衔雨也生气了。

乔钦妈跟叶衔雨的妈确实算得上铁打的挚友，性格都是一模一样的，对叶衔雨的偏见也是一模一样的。她们总在恶意揣测叶衔雨，就好像她们每天都没事干，一门心思扑在捕风捉影地证明叶衔雨是个黑心肠的恶人。

“你知不知道乔钦昨天夜里出车祸了！”乔钦妈说。

车祸？看来情况应该不严重，真要严重的话乔钦妈也不会有那个心思把时间浪费在诋毁自己身上，叶衔雨心想。

“我不知道。”叶衔雨说。

“你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什么？”乔钦妈阴阳怪气地说，“打电话给你你都不接，你这个未婚妻当的可真是称职！”

哦，原来那个陌生电话是为了这个事。

“我难道半夜不睡觉，就守着电话随时待命，等着听乔钦的消息吗？”叶衔雨问。

“你这个……”

“我这个什么？”叶衔雨掐了对方的话，“阿姨我劝你最好认清你自己的身份，我还不是你家儿媳妇呢，你就开始跟我耀武扬威了啊？还有，污蔑别人是犯法的，只要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去起诉你了！”

“你……”

“我什么我？”叶衔雨冷笑道，“你也就占了我当年不懂事的便宜，跟我妈联手才把我骗去跟乔钦订婚的。实际上乔钦跟我在一起，到底是谁配不上谁你心里清楚。”

“你这个小贱人，我们乔家……”

“你们乔家？乔家让你进门吗？你就在这儿跟我说你们乔家？”叶衔雨压低声音冷幽幽地问。

“你，你，你，好啊，你看我怎么跟你妈讲！”

“我妈？”叶衔雨冷笑，“我妈跟你还有什么两样吗？你进不了乔家的门，我妈在叶家也根本不受待见，你们俩也就在我面前能找到存在感，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乔钦的妈是乔钦爸的第三任妻子，出身不好也没什么能力，不仅性格差，眼界还很低，除了长相之外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

乔钦爸前两任妻子都是有主见有本事的女强人，所以乔钦爸娶乔钦妈的时候引起了乔家爷奶很大的不满。直到现在，乔家爷奶都不让乔钦妈去见他们，家里的产业基本都让乔钦同父异母的姐姐哥哥继承了。连乔钦爸都没分到什么，只能靠一点点股份每年分到一些钱。乔钦母子现在就靠着乔钦爸每年分到的钱生活。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没人会当着她的面讲。

“你真是长胆子了，你给我等着吧！”乔钦妈说。

叶衔雨听到她说这种话都想笑，真的毫无长进，跟小学生下马威一样。

“嗯，去告诉我妈去吧！”叶衔雨笑着说。

叶衔雨的妈经历和乔钦妈很像，所以她对叶衔雨的期望只有“嫁人”，她的眼界不足以支持她想到更好的事。

不过总的来说，叶衔雨的妈还是比乔钦妈混得要好的。乔钦妈每天都要气乔钦爷奶偏心那几个前妻生的孩子。叶衔雨的爷爷去世了，奶奶对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地瞧不起。

叶衔雨很看不懂自己的奶奶。在她还小的时候，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还在家里，她们玩得很好。叶衔雨小时候很怕她的奶奶，但是她的两个姐姐不怕，在她姐姐的带动下，她就有胆子主动去跟奶奶找茬。

奶奶非常讨厌两个姐姐，动不动就要教训她们。但是她不会教训叶衔雨，因为叶衔雨胆子小，她奶奶一拉扯她她就要哭，于是她奶奶也只能皱着眉头骂她几句不学好，不能真跟她动手。

但就算是这样，在两个姐姐想要出国学习的时候，奶奶还是全权负责了，各个细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叶衔雨小时候虽然闹，但也懂事。她知道奶奶不喜欢自己的妈妈，自己跟两个姐姐不一样。所以，她一直不太敢跟奶奶提什么实际的要求。

前段时间她跟自己的妈提到过想要像姐姐一样出去学习，却只收获了一顿冷嘲热讽。郁郁寡欢之际，她在姐妹小群里联系了姐姐们，姐姐们异口同声地说:“为什么不去找奶奶？”

叶衔雨跟姐姐们说了那个困扰了她二十年的事，她觉得自己并不算是这个家的孩子。

姐姐那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两人轮流把叶衔雨骂了一顿。后来，在两个姐姐的命令下，叶衔雨把这件事跟奶奶讲了。

奶奶并不像当初答应姐姐那样爽快，她对叶衔雨说：“如果你只是跟你的未婚夫闹闹脾气，玩玩离家出走，我是不会帮你的。”

奶奶的话让叶衔雨的心脏都跟着颤了颤，难道其他人也这样，觉得自己只是“小娇妻闹脾气”吗？这个想法让叶衔雨感到恐惧，她觉得自己变成《狼来了》故事里的那个小孩，再怎么歇斯底里地叫喊，别人也只觉得她是在瞎嚷嚷。也许没人认可她的痛苦，所有人都觉得她只是在跟乔钦玩一种类似于打情骂俏的“夫妻/情/趣”……

原本，叶衔雨很难做这个选择，意识到这些问题之后，她的心已经完全偏向了奶奶那边。她必须去选择她的奶奶。她不希望未来的自己变成一个“哑巴”，一个诉说着痛苦却没人倾听的哑巴。

她必须放弃对母亲的依恋，也必须战胜对母亲命令的恐惧，她不能再当那个满腹怨气的乖乖女了。她不能葬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