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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轩院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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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陈一鸣远去的身影,苏小楼门口站了半刻,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如梦初醒似的转回了身。

他悠悠拿下遮挡在脸上的扇子,细细折好,一边又取了帕子,拭着额间的汗。

满脸的红疹,一点一点被汗水晕淡了颜色,露出了本来的凝脂容貌。

立在苏小楼身侧的小厮神色讶然,目中满是疑惑,正要询问,却被一声咆哮抢先夺声。

“人可算是走了,差点儿憋死我!”

腰粗三尺的唐妙妙,捻着胡须,从屋里大步跨了出来。

竹篾的门帘摔地啪啦作响,气壮山河的声音,震的整个院子晃荡了三下。

唐妙妙伸展着他那直桶一般并不曼妙的腰枝,张手摆成了一个“大”字,遮住了半边的太阳,在地上撑起了一个大大的阴影。

他大呼了几口屋外的新鲜空气,中气十足道:“大公子,老朽行医数十年,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不要命的病人!”

煞有介事地捋了一把那小撮稀疏寥落的山羊胡须:“你是真嫌自己命长了,还是觉得你这一身的毛病不够多,浪费我一瓶子的药,凭空给自个儿脸上添着毛病!真没见过你这么咒自己的!”

老管家周通已经不声不响打来了一盆水,苏小楼慢慢将帕子洇湿,一点一点擦拭着脸上残留下的红迹。

唐妙妙胖的有些怕热,他振了两下褶皱的衣袖,敞透了风,又凑到人对面翻了个白眼。

他踏着蹒跚的胖步子,站到人耳边叹道:“如今这世道是真真有趣,这当大夫的不仅是悬壶济世,还要帮着病人弄虚作假糊弄人。不帮你画那一脸的疹子,你还要挟我不喝药,我这一天一天的,担得都是什么事啊!”

一通话吵完,苏小楼那边已褪净了脸上的红疹。

陈一鸣的小厮眉头紧簇,紧紧询望着人,等待着开口的机会。

拧干帕子,苏小楼有条不紊地擦掉手上的水珠,又慢慢打起扇子遮着太阳,不慌不忙地踩着小步,出了院子。

唐妙妙见人半天没有反应,似是司空见惯了一般,毫不气馁。

他袖子甩在身后,扭着腰左冲右撞,一口气蛮横地挤开了那小厮和周通,不依不饶粘糖似的追在苏小楼后边。

追赶了一阵,一行人的步子兜兜转转又跨进了偏院的院门。

檐下阴凉停了一时脚,苏小楼举目四望,眼睛忽的一顿,目光落在绿荫下的小圆石凳上。

那炒松子的一群人歇够了晌,等太阳朝西又偏斜了些,地上不太热了,陆陆续续出了屋,忙碌起来。

而枇杷树下的阴凉,早有人取了软垫铺好,端放了一桌的茶点果子。

苏小楼在树边儿圆石凳上坐定,悠悠地捧着一杯茶品着。

那一副事不关己的闲闲模样,唐妙妙看在眼里,气得七窍生烟。

但一时奈何不得,他袖子扇了扇风,又抹了两把汗,对着身侧的周通发起了牢骚:“周管家,你是怎么盯人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那两顿药他又给浇花了!”

周通望着唐妙妙憨实一笑。

他是看着苏小楼长大的。

人爱甜怕苦,打小吃药就是各种法子的糊弄,这种情况他早习以为常,见惯不惯了。

周通站直着身,一本正经道:“唐大夫,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公子,你那药确实熬的苦了些,我昨日送的一盅冰糖雪梨,公子就喝完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药里放点儿糖?你以为这是炒菜呢,咸了淡了,我还添佐加料惯着你的口味!”唐妙妙双手叉腰,骂咧咧着,“良药苦口,药不苦能有效吗?你这老头成天尽出馊主意!”

周通被吵的不乐意了,撇着八字胡须呛道:“你那药昨日公子还喝了半碗呢!”

那副与有荣焉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唐妙妙,他竭斯底里吼了回去:“喝了半碗,你就觉得他了不起了,还当个事儿说!他得了药,吃了病,才有得治,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啊!”

唐妙妙气得胸膛起伏,简直要被这一对主仆生生逼得抽疯过去,一时言语颠倒,说了个错乱。

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一群边炒松子,边听热闹的哄然一笑。

其中一个眼下带疤的嘴快,跟在后头一手摇扇,一手叉腰,腆着肚,惟妙惟肖重复溜着那句“得了药,吃了病”逗着人。

嬉笑的言语,一字不差地落在唐妙妙耳朵里,斯文的脸白煞煞的。他甩过头,利剑一样的目光,毫不示弱地将那一片儿多嘴学舌的挨个砍了一遍。

唐妙妙原本就鼓着气,凭空又添了一把柴,心火顿时高涨三丈。

他上前一步,冲着那老管家劈头盖脸的训了起来:“周通啊周通,你以为你是为他好啊,你这分明是害他!”

跺了跺脚,语重心长道:“那不是一碗药,是一个疗程!缺了一丁点儿,喝了一个月的药方子就白废了!那古方说,山间露水熬药好,我深更半夜去那凤栖山里取,结果捅了马蜂窝,蛰了脸,崴了脚,我自己养了三个月!我晓得药苦,就翻遍药典用不苦的替代着;怕多了分毫,戥子一钱一钱仔细地称,挑着油灯一点一点的加减……怕那火大了,熬药的时候,小扇儿穿了绳子栓在手上,前前后后煮煎三次,一天到晚守着个小砂锅炉子!”

老者花白的须发,气得抖擞。

唐妙妙抹了一把脸,气急败坏道:“我唐妙妙妙手堂好好的一个坐堂大夫,都熬成你们苏府专门做汤的汤厨子了!我看个病,我容易吗我?下了那么大功夫,大公子,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成果成不成?”

一番言语,说的感天动地,道尽了心酸,唐妙妙差点自己都要流出眼泪了。

那肇事者却是毫无知觉,不痛不痒坐在一边拨着茶盏。

唐妙妙气不过,围着苏小楼团团转,他唉声叹气哄道:“大公子,你行行好,别砸唐某人的招牌行不行?”

苏小楼脸上抹着笑,依旧不理不睬,一副闲散的态势,静静观望着那群翻炒着松子的人,心里似是琢磨着别的事情。

人不吱声,唐妙妙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他屈地不顾形象,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脚急咚咚跺着地。

无精打采垂了一会儿头,他觑眼瞧着站在苏小楼身侧的小厮,人傻乎乎的,颊上一块烫烙的痕迹,十分的微妙。

他瞟了一眼带过,稍稍,嘴角一提,又旁敲侧击道:“大公子是个会玩的,只是可惜了刚刚那位重情重义的公子。”

唐妙妙双手抱肩,懒懒地靠上枇杷树,挖苦道:“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多么纯良的一个小伙子,今日也不晓得要被大公子玩耍成什么样子喽!”

一声唏嘘,唐妙妙极其夸张地抱着不平,那边听话的小厮,眉间的凝重瞬间加深了几分。

唐妙妙得了趣,欲要添油加醋再恐吓几句,苏小楼这边已回过了神。

“行了……”

千辛万苦终于被人记起来,理了一回,唐妙妙见好就收,不声不响等着苏小楼的保证。

果然,苏小楼很是自然地竖起三根手指。

他手指指着天,好声好气道:“唐大夫,我发誓,从今日起,我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喝药。只要这药是唐大夫亲手熬的,我保证,顿顿都不落。”

唐妙妙肩膀斜抵着树,眯着眼怀疑道:“当真?”

“当真!”苏小楼敛住笑,瞪大双眼,一副很是真诚的模样,“唐大夫,我什么时候诳过你啊!”

“哟吼,大公子这是觉得骗我的时候还少了?我那小药本上都记着呢,上上个月许的我三天,从月头推到月尾,最后糊弄地那一天不是我劝着你、盯着你喝!”唐妙妙没好气地瞟了苏小楼一眼,又喋喋不休怨道,“药喝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瞅着我转身,你就朝瓶瓶罐罐里倒!屋子里的花都染上了药汁儿的颜色,乌黑乌黑的一片,大公子是在给花泡药浴呢?”

他痛心疾首道:“一碗药,衣服上泼掉一半,嘴里包着一半,我一眨眼,你全吐在帕子上了!大公子你那叫好好喝药吗?”

唐妙妙冷冷一哼,翻了个白眼,根本不吃苏小楼这一套。

但这次的诱惑太大了,既不是三天也不是两天,而是顿顿,由不得人推脱,当下就能应验。

唐妙妙极不坚定地抬了抬眼,脸依旧憋沉着:“我现在熬药,晚间你若是一滴不剩的喝了,我便信你一信,不同你计较以前的事。”

“行,我喝……”苏小楼和缓笑着,无所谓的应了下来。

倚在树边的唐妙妙,浑身上下顿时又充满了力气,眼角飞起的皱纹里压不住的高兴。

他故作从容背着手,蹒跚着步子刚跨出门,人脚底抹油了一般,朝厨房溜了去。

哄走了唐大夫,耳边终于清静下来,苏小楼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又愣了一会儿神,便笑吟吟地对着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

他和蔼道:“你们这一群人里,挑个最能担事的来。”

那小厮面上一凛,毕恭毕敬道:“苏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就是了。”

苏小楼收了笑,指了指石凳,示意人坐下。

他开门见山道:“名字?”

“梅知之。”小厮没敢坐,弓背站着回应。

见苏小楼眉尖微动,梅知之会意,不待发话,立刻解释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苏小楼恍恍地叹了一声“但愿是个聪明的!”,又好心道:“你先坐下歇着,等会儿有你累的。”

闻言,梅知之没再推辞,他搭着石凳子的圆弧沿儿,极规矩地坐了小半边儿。

只听苏小楼道:“陈一鸣这几年忙什么呢?”

那问话的语气既不过分亲昵,又不疏远冷落,仿若问候着今日天气一般,极其寻常地招呼着人。

这梅知之在陈一鸣身边待了四五年,官场上厮混,真假掺半看得多了,久而久之,也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毛病。

他瞧着陈一鸣对苏小楼是十分敬重,应当是个能说上两分实话的,但想到那一脸刚抹掉的红疹,耳边又回响起老大夫莫名其妙的话,忽又犹豫起来。

梅知之垂下眼,一时不敢断定,眼前的这位苏公子究竟是人是鬼。

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飞快寻思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等了一时,见人沉默不语,苏小楼轻声提醒道:“这会儿时间紧,我可没有昨日的心思同你闲唠,那些爱民如子的场面话,能省则省。”

苏小楼一语破的,梅知之勉强地笑了一笑,继续保持沉默。

忽的,一阵乱哒哒的脚步声,狂风一般扑至眼前,一股淡淡的血腥,环绕在两人鼻尖。

未待梅知之反应过来,那人就急急禀道:“公子,院子周围的人已经全部拿下,船上也布置妥当。为防万一,雇了两只船,赶船的艄公都是自己人,荀阡也会跟着上船。”

说着,那人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扬脖咕噜咕噜灌了几口。

茶净碗空,他揩了揩嘴角,语速飞快道:“等上了岸,几队人马暗中护着,卫翎带了弓箭手,傅家那边也通知另安排了人,不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的?”

“很好。”苏小楼摁额思忖,边又淡笑道,“告诉他们,作戏就要作得真切,受点伤,见点血什么的都正常,别让陈大人一命呜呼就行了。”

听到“陈大人”三个字,梅知之浑身一抖,但话听得一知半解,脑袋里迷雾重重,他收紧了呼吸,认真竖起了耳朵。

苏小楼寒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让他们不必跟得太紧,一点一点,慢慢儿的拖。那一路跟着我们小打小闹的,这次务必也要拖出来,不要有漏网之鱼。”

那人应了声“是”,又忙忙退了出去。

待苏小楼回过头时,梅知之额间已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刚刚问的事情,看来你是不知了。” 苏小楼勾过嘴角,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梅知之内心惶惶,吓得手脚冰凉,猜着陈一鸣被人算计了,却不明白陈一鸣从头到脚,究竟有什么值得人算计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苏小楼不放。

“罢了,罢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就不为难你了。” 苏小楼语气忽的又转了温和,似是安抚着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他和颜悦色道,“你多大了?”

“小的十七。”话题轻飘飘地一转,梅知之被问得一头雾水,答得却是彬彬有礼。

两撇八字须的老管家,挪着悄无声息地步子,又重新换了两盅热茶上来。

苏小楼心里计较,边又亲和道:“念过书吗?”

闲散的语气,又是无关紧要的话,依旧摸不着头脑的梅知之老实道:“认得字,上过几天学。”

苏小楼随意“哦”了一声,眼睛一眯,盯着梅知之右颊的那块扭曲的烫疤若有所思。

这一瞥,时间过得十分漫长,十分难熬。

梅知之眼皮突突直跳,惊乱地侧脸躲过,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不敢再乱接话。

或许是出于本能,梅知之觉得自己面前仿佛布着一张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的蛛网,一着不慎踩了下去,就再也脱不了身。

只是他不知道,早在陈一鸣答应代替苏小楼出门的那一刻起,这张昨日临时织就的蛛网,已经悄然地伸出了一根蛛丝,将他们牢牢牵住,一层一层的束缚,无论如何也挣扎不掉的。

默然良久,苏小楼又出了声,他散漫道:“你这姓有些意思。”

梅知之紧紧抿着嘴,睨着眼看人,下意识防备起来。

苏小楼笑了一笑,似是拉起家常一般轻松道:“先时,青州有位老世家,也姓梅,前些年出了事,没落了。你仔细想一想,可曾听说过么?”

梅知之闻言,眼睛扑闪了两下,一副懵懂的模样低下头寻思。在他内心深处,一道伤口哗的一下,撕裂开来。

宣德二十四年,夏四月,乙亥,青州梅氏妄议国政,馋构忠良……

十五下者落为奴籍,苟且一命,无赦。

以上者、处腰斩之刑,立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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