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擂台附近，一个黑瘦的男子，一手提着锣，一手牵着皮包骨的红脸猴。

咣啷咣啷的热闹声中，花马甲，破皮帽，摇摇摆摆的红脸小猴，踮起了脚。

它学着人样，十分讨喜地对着一众看客作揖，时不时还应着锣点，脱帽翻个跟斗，那孤拐的腿，跌跌撞撞的滑稽模样，逗的周围看客哈哈大笑。

这时，年轻的茶店伙计出来赶人。

孟二小见那散财公子没应声，丝毫不气馁。他挤身向前，与店伙计推推搡搡，扭打在了一块。

拉扯推诿了不过片刻功夫，小乞儿毫无意外地被撞开一段距离。

无法正面突破，孟二小慢松下力气，他骂咧咧了几句，怏怏地颓下步子佯装撤退。

趁那店伙计不备，小乞丐肩一侧，猛地朝前一冲，杀了个回马枪，他躲闪两三下，避开了店伙计的阻挠，又嘻嘻哈哈缠了过来。

通城这一带的茶铺伙计，同小乞丐们打惯了交道，身经百战，暗地里都苦练了几手绝活。

等孟二小这只小滑头滑不溜秋躲闪过了，那茶铺店的伙计猝地急转身，一把擒住小乞丐的后领。他狠掐着孟二小的脖子，轻轻松松地将人后拖几步，拎到半空示众。

对面打擂台的散了场，耍猴的这边，纷至沓来，黑压压的又迅速围拢合成一片，举袂成幕，层层叠叠不见一丝缝隙。

看不见耍猴的，苏小楼略带惋惜地叹了一回。他退而求其次，侧首望了望旁边闹腾的两人。

那被揪住的少年，依旧不肯服输，一脸倔强地反抗。

孟二小双腿浑着劲儿，挂在空中胡乱扑腾。手里拿着的竹竿，盲然对着身后的店伙计又敲又打，狠厉决绝，毫不留情。

苏小楼牵动嘴角，轻轻一笑，临时起了意。

他取出两文钱，对店伙计摆了摆手，温和道：“无事，他的茶钱，我付了。”

店伙计被竹竿戳着痛处，恼得要将小乞丐狠狠摔出去，见客人出声，只得怏怏松开手。

他嫌弃地在挂在肩头的长汗巾上擦了擦手，愤愤劝道：“公子，这小东西上不得台面……”

话音未落，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孟二小，带着震荡中的五脏六腑，和眼中的重影，摸爬滚打地跳起身。

人没哭，没喊疼，只是急忙凑上桌，揉着掐红的后颈，笑眯眯道了声“多谢公子！”，便伶俐地将那两文钱一收，迅速揽入自己的囊中。

之后，他又回头拾起落下的竹竿，隔着桌子对那店伙计龇牙叫嚣：“我知道我上不得台面，也知道你嫌我脏，不用你说，我用我自己的碗，喝公子的那壶茶，这钱你也甭想赚！”

要饭的上了桌，白吃一顿茶，嫌脏的店伙计老大不乐意，白眼翻出天际。他扯起肩头搭的长汗巾，摔手作势又要再打。

孟二小那不吃亏的长竿子却是刺拉拉地一伸，早捅了过去。

店伙计突不及防吃了一痛，以牙还牙的人捞起那矜持的长巾，呼呼地甩出几阵尖锐的刀风，夺步追赶前边扮着鬼脸、拿着竿子故意挑逗的破烂儿小乞丐。

不依不饶的两人，围着桌，你追我赶转起了并不规整的圆圈。

坐在桌边的苏小楼被绕得头晕眼花，他忙打开钱袋子，将最后几文钱抖落出来息事宁人。

沉重的圆板磕在桌上，当当几下清脆，滚落了几个圈儿的回声。

打闹的两人听见动静，冒烟的脚立马刹住步子，四掌狠厉地争着桌子，震得一碗平水溅起了涟漪。

砰砰两下抢夺，苏小楼惊的斗笠一颤，人自觉退身疏远了一些。

一番殊死搏斗，这次店伙计的手快，按住了两文，扑身争夺的孟二小只盖住了一文。

店伙计重新得了茶钱，狠狠瞪着小乞丐，边又捏起两枚铜板，故意晃在小乞丐面上显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对着苏小楼哈了哈腰，高声乐呵道：“得嘞！公子好坐，小的再给你添一壶好茶！”

抢了一文的孟二小，皱了皱鼻子，小鬼头不屑地切了一声，十分大度地也没再争什么。他将刚刚打斗过的那根功勋竿子扶正斜靠在桌边，人才一屁 股坐上长条凳。

苏小楼伸手小心探了一探碗壁，才轻轻挑起薄纱，端着茶碗慢抿了小口。

此时此刻，孟二小才瞧清楚自己暗暗跟了一天一夜，这位散财公子的长相。

圆斗笠下的面容，孟二小盯得傻了眼。

他紧张地咬了一下麻木的嘴巴，嘶的一声疼，一时茫然不知该如何形容。

孟二小脑子里咕嘟咕嘟冒着空泡，直到店伙计重新提了壶茶，他才缓缓回过神，按住扑通扑通跳的心脏。

收回眼睛，小乞儿低下头，他佯装镇定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边又抖手拽着破烂衣服，一遍又一遍地摩擦着豁口的破碗。

破碗迟迟不肯拿上桌，仿佛那碗盛过什么污泥浊水，擦不干净，也见不得光。

“再擦，衣服就没了。”

孟二小磨磨蹭蹭，苏小楼笑着打趣了一句，少年的头藏的更低了。

圆圆的斗笠朝着少年这边一偏，遮住了半肩光亮。

苏小楼伸手慢取过豁口碗，提起茶壶朝那碗中倒了茶，轻轻一涮，将水泼洒在地上。

“你瞧，这样就干净了！”

苏小楼对着小小的少年扬了扬碗，语气和缓，声音轻柔的像哄着个孩子。

说着，他又新倒了半碗茶，将碗端放在少年面前。

碗中的水，倒映出一张污黑狼藉的脸，脏得没鼻子没眼，正如店伙计说的那般，上不得台面。

孟二小下意识地糊了一把脸，后知后觉，他那糊脸的手也是一样的脏黑不堪。

扭扭捏捏的人，放下手，桌下暗暗搓了搓，又用力在衣服上荡了荡。

荡了几次，黑乎乎的手蹭破了皮儿，火辣辣的疼，却还是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徒劳一场，孟二小也不在瞎忙活，只是把手低藏在碗下，贴着碗壁端茶，尽量不让人瞧见。

一口苦涩润过喉咙，他轻声平静道：“多谢公子。”

苏小楼那边另解了囊，抓了把松子放在话本子上，推到少年面前，又细细问了少年的姓名年岁，打听着涿州的风土人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了半晌，松子壳散了一桌，防备渐消。

孟二小嚼着飘香的松子，又眉眼热切套着近乎道：“公子赏茶，我也没什么报答的，不过通城玩乐的场所我都清楚，我给公子带路如何？”

苏小楼扬扬一笑，抖了抖钱袋子，空瘪的一声不响。

他道：“承蒙好意，只是袋子空了，天也快黑了，喝完茶，我便要回客栈歇息。”

孟二小热络道：“那公子何处打尖？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是走亲访友，还是出门游玩？不如我荐个知根知底的商队，公子随行其中？”

苏小楼闲闲地抚过茶碗，安静听着没有打断。

昨日进城，围上前的小乞儿们皆是如此说法，大街小巷听了一路，那套说辞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全是同他介绍行船商队的。

待孟二小说完，苏小楼摇摇头，他重复着昨日的话，笑声婉拒道：“我不走水路。”

孟二小一听，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情绪高涨的人，语气里说不出的兴奋。他道：“公子，你我有缘！我也不做船上的生意，是陆上的，包送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