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力想了一时，六子迟钝地揉掉汗，两侧天真的小脸墩儿揉地更加红彤了。

他蠕动着那对傻甜的黑酒窝郑重道，“朱哥，二当家不会卖五百两的，你肯定是听岔了！”

“听岔了？”

朱蓬天摆头一叹，看来是他高估了六子。

这小伙子不是憨，是淳朴的过了头，傻了，真信了武秀才的那一套邪！

进了这项家庄，但凡看着结实，有些身形块头的，武秀才张嘴就宣讲着“平时种地，衣食无忧”，什么“做个实诚信誉的买卖人！”，话说得漂亮，其实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匪就是匪，没什么好下场，还花言巧语地想拉人入窝，这种事他才不干了呢！

“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

朱蓬天瞄了一眼六子，好心解释道，“昨儿你大力哥也在呢，不信你回头问问他！”

听说王楫在场，六子对朱蓬天的话顿时深信不疑，他簇拥着眉，局促不安起来。

“可是……不能卖的！”

“不能卖？小崽子，不卖二当家怎么赚那两路的钱！”

见六子依旧糊涂，朱蓬天一语破的，小伙子神情登时转了张惶忧郁。

其实，六子并非朱蓬天想的那般傻。只是人小，阅历少，稍微年长一些的教他什么道理，他便信什么道理。而且，他又有些一根筋，一旦信了，哪怕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倔着不改，觉得就该遵着这讲好的道理亘古不变。

六子面部僵硬，黑黑的小酒窝忧伤着不动，替那蓝衣五百两担心的不行。

皮猴儿早接过话，他道：“秀才，老朱说的对不对？”

不待武秀才回应，皮猴儿嘻嘻一笑，他咚咚拍着房顶梁木，粗嗓大声着“放人！放人！”，凑在一旁的朱蓬天，也立刻起劲地吆喝着“不卖！不卖！”。

一时，房屋大震。

浓密的灰烟儿，带着米粒大小的土砾，雨夹雹似的，从顶上刷刷击打下来。

小粒儿的尘尘叠叠，停积在屋内各类什物的表面，灰腾腾的狼藉。

项誉鲲心里正堵得慌，头上乌遭的两张嘴，麻雀蛋子似的叽里呱啦乱叫唤，吵得人脑袋炸花。

他咳呛一口气，抄起小杌子，狠力砸向花边窟窿。

而皮猴、朱蓬天两个见项誉鲲一弯身，便知不妙。

一人一只手，挽着还傻傻杵在破口发愣的六子，抻直了腿，三个耙钉似的，速速从房屋上滑溜下去。

待落地，皮猴犹未尽兴，冲在大门口喊了一声“没砸着！”，就同着其他的镣铐，叮叮当当被看管的拘押了回去。

再说，那破顶而出的杌子，四条小短腿高翻了几个筋斗，便天地旋转着圆圈，扎头朝下沉甸。

忽听啷当一声，杌子一个周身转，没能完美地囫囵过来，卡在房顶的一根横梁上，两条腿儿直伸在屋外，两条腿儿吊挂在屋内，不上不下的尴尬。

三颗头颅散了伙，花边窟窿继续呼噜噜地灌着风，吹得屋内平展的地上，又多出了一块新鲜的光亮。

此时此刻，项誉鲲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

他蜷身，窝在满是灰尘的靠背椅里，合眼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的青筋，试图抚平刚刚的不安与怒火。

项誉鲲与武秀才待的这间茅草屋，不是项家庄最大的屋子，也不是项家庄最好的屋子，名为疏义堂，其实就是个小小的破烂儿草窝。

草屋子的屋壁四角结着蛛网，房梁有些枯朽，午间光线充足的时候，甚至能清楚地看见横梁上斑斑点点的蛀虫小洞。

而到了梅雨季节，滴答滴答的雨，浸透过单薄的茅草，哗哗地朝屋内淌。外头下的大，里头下的更大，一坑连着一坑的水，人无立足之地，还能闻着长草腐蚀的烂霉味儿。

但项誉鲲却觉得，这间破烂儿似的小屋子很好，待在这里很安心，很轻松，很自在。

因为，这是他们上山后盖的第一间屋，倦鸟从此落了窝，亲切的像个家！

“我提的那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项誉鲲晃了晃神，突兀的语气里有些冷漠，话也说的没头没脑。但武秀才心里却知道，项誉鲲说的是哪一桩子事。

武秀才默了一默，沉声良久，他才艰难蠕着喉咙回道，“大哥，这事，我觉得不大义气……”

那声音不大，低沉、沙哑而又含糊，没有刚刚场子里吆喝的亮堂与明朗，像是被胸膛内的某种情感堵住了气息。

很显然，对于项誉鲲的提议，武秀才难办！

项誉鲲摆了摆手，也并不急着人表态，只是自顾自继续说着，“人头不够，多凑一两个也是好的。而且后备我都找好了，误不了地里的活。”

武秀才目光一霎，不知为何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丝怀疑，但不及细琢，就语气急快问道，“那黑脸愿意？”

“自然愿意！我们这地方名声虽不好，但好吃好喝的，不用看人脸色，出事了又有人担，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项誉鲲昨天可瞧得清楚，那主家摆脸唤了一声名儿，黑脸唯唯诺诺，怕的跟个鹌鹑似的，吓得半晌都不敢吭气。

有些东西长的周正，衣冠堂堂，背地里不知道使什么黑心手段折磨人呢!

“我一说，他就答应了。别看人家话少，但今天地里干活的那个势头，一个顶俩，是个能干的，绝对的中！”

项誉鲲夸人夸的来了精神，瞬间从椅间挺直背。他攥了攥胡须，激动地一下子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