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楫放下菜刀，将灶台凳上的喽啰们都清理出去的时候，苏小楼被陆修远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逼迫的服帖在墙壁。

他忐忑地偷看了一下陆修远，十分不争气的，又从鼻内清脆地连冒出两个喷嚏。

“公子保重啊！”王楫闻声关切道。

他扬扬地颠起勺，“这个时节，白日虽有些暑气蒸着，可到了晚上，山里的风一起，这地气就凉了，冷飕飕的，比那江里开春的冰凌还膈应人呢！”

说到此处，外头的风呜呜了两阵，似是应和了一回话。

“你听听这风！说来就来！”

王楫眉宇挤凑到一块，被呜咽的尽是愁苦。

他凄然抱怨道，“莫说公子这般的，连我们这些山里待惯了的也扛不住。夜里外头略站上一站，这第二天就偏头痛。”

“那怎么办……？”

苏小楼担忧着，十分自然的接下话，边又小心翼翼的磨着墙，试图从陆修远眼皮子下溜走。

苏小楼一动，陆修远自觉的抬脚跟上，他正眼打量了一回王楫，偏过耳朵，像个等待解惑的学生，认认真真听候着夫子发落答案。

“能怎么办？这山里又没个大夫，那些黑心短命的也不会下山给你去请，怎么办，能怎么办！”

凄声顿挫，王楫越说，声音反是越振奋，那眉开目笑精神扬，表情好不得意。

他自夸道，“自然是来上一碗我这神仙味的十全大补汤了！有病的祛病，没病的驱寒，一碗下去保你再活一百年！”

夸耀罢，端起两碗腾腾的热汤，递于二人前。

王楫呵呵一笑，“来来来，一人一碗，不争不抢！”

说着，回头不偏不倚给自己也盛了大碗。

苏小楼连声道谢。他尝下小口，笑赞了句“果然是神仙汤，味道很好！”，便寻了条凳，捧碗慢吞吞喝着。

陆修远坐守旁侧，撇嘴在耳畔边轻声嫌弃道，“没我前几日粥的味道好……”

“你闭嘴！”

苏小楼脸一板，恼得又开始咬字。

“本来就是……”陆修远惦记着夸奖，不依不饶讨要到身前。

灶头的油灯，豆点大小，照的满屋昏黄。

苏小楼双眉紧拧，疲惫地挣着最后一点力气，咬牙提醒了一声“一万！”。

陆修远觉察人怠怠的，没敢再讨赏。他咽下话语，闷闷喝着汤，又挨近了一些。

这处二人悄悄使着小气，闹着别扭。王楫伴着豆点灯，孤影又绕了半圈。

黑影转啊转，他拿瓢锅里兑满水，掩下锅盖，又一气咔咔脆了几根干柴填在锅下。

一时，灶膛烧得红火。

王楫满头大汗，热情招呼道：“公子若觉得冷，就到灶门上烤一烤，这块儿热乎着呢！”

苏小楼下午闹腾许久，加之回程一趟奔波，腿脚酸懒，此时将将歇下，安坐着不愿动弹。

他正要婉拒，陆修远伸脚好事地一拦，轻压住他那鞋面，十分霸道的道了一声“不许去！”

苏小楼轻叹，对王楫笑道，“多谢关照，不过这神仙汤一喝，心里登时就暖和了，现下已经发汗，就不必了。”

陆修远闻言，意外而又惊诧。他愣了一瞬，那嘴角弯了又弯，好生得意。

陆修远收回脚，又挪身挨碰着蓝衣肩，轻微蹭了一蹭，眼中扫了阴霾，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

他暗自道，这汤虽不及他做的好，姑且还算不错，凑合着连喝了好几口。又盯住苏小楼唇上泛着胭脂红的水光，屏气呆了一刻，思忖以后有机会露上一手。

王楫这厢被苏小楼夸赞的心情甚是愉悦。他坐上条凳，终于将心内的疑惑问了出来，“公子，你们下午怎么没走呢！”

“唉……”

苏小楼叹了口气，无比的沉重，那秀眉苦苦地纠缠在一块，比王楫更加的困惑。

“实不相瞒，你说的那几处狗洞，我都没寻着……”

苏小楼谎话张口就来，从来不用打草稿，什么没寻着，是根本没去寻！

他本就没有逃跑的打算，巴不得现下赶紧送他去什么十八巷，又岂会白白浪费力气去找那狗洞。可人家一番热心肠，他贪赏了一下午凉，好不快活，这会被关切的忽生出些许愧意。

苏小楼无辜地睁大了眼，胡诌着借口，“大概……是我寻错方向了……”

陆修远微一笑，寻着前话，目光忽顿，警惕地关注了一眼王楫。

王楫颓废叹道：“不一定是寻错方向了，可能是都堵了……”

他喝下一口汤，骂了句那填坑的狗熊，寻思一阵子，又安慰道，“不过，公子也别太担心！刚刚那几个偷嘴的说了，今天晚上应该没事，等夜深了，他们都睡下了，我扛着锄头，给你现挖一个！”

陆修远一听，松斜的肩膀僵直，刚刚的明朗霎时聚转成黑云，心阴郁的咔擦一下，天打雷劈起来。

苏小楼已轻快答道，“那我先谢过了……”

王楫哈哈一笑，“公子不用这么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区区一个狗洞，何足挂齿！”

“确实不足挂齿！”

陆修远冷不丁地截断话。

这一接，苏小楼眼皮直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提心吊胆地转向右手侧，果不其然，只听陆修远下一句就极度自大的讥讽道，“那狗洞是留给狗的，这人出入走的是门，岂能钻狗洞！”

陆修远言语冷冰，脸沉了又沉。

苏小楼下午听的几句训斥，语气皆是如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他又没有办法，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接受，放纵陆修远这种态度。

无可奈何叹了叹，叹罢，苏小楼头又疼起来。

不料，王楫未怒，反是爽朗一笑。

他十分欣赏地大赞了一声“有气节！”，又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解道：“可兄弟，这气节呢，不能当饭吃！活命的时候啊，钻一钻狗洞，也是无关紧要的！”

苏小楼连连点头，觉得王楫这人不错。

汤做得好，心胸开阔，还识时务，越发合了他的脾胃。若非现下这般境遇，他肯定立刻重金把人雇下来。

陆修远眼中灼灼，敌意更甚。

苏小楼被盯得寒飕飕的，一怂，没由来的生出了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