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两个世界天数重合不到一个月，禾双双的心情愈发烦闷。

他怕再也回不去从前的世界，要一辈子困在这树洞之中。

巨大的压力化作实质，使他整天愁眉不展。

这样的表现自然逃不过黑袍的眼睛。

在禾双双好几次坐在小黑背上，用异常渴望的眼神看向山下后，黑袍不由分说终止了他外出散心的日程。

甚至禁止他在树洞内烹饪，关闭了排放炊烟的窗户。

禾双双唯一观察外界的方式也被残忍斩断，生活回到最初黑暗幽闭的模样。

为此，两人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禾双双一怒之下砸掉了黑袍送给自己的怀表，玻璃清脆的破裂声将两人从愤怒中唤醒。

光线昏黄的室内，烛火无声摇曳。

看着一地碎片，禾双双怔愣在原地：“我……”

怀表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要不是怒火已经烧光了理智，他是断然不会狠心将它摔碎的。

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逆转时空的魔法，曾经美好的回忆只能随着这信物般的怀表一同碎裂。

黑袍也没想到禾双双会直接扔掉自己送给他的礼物，瞳孔骤然紧缩，僵直地站着。

半晌，禾双双见黑袍蹲下身将碎片一粒粒捡起。

小到微不可察的玻璃渣也敛入手中。

禾双双想说，别捡了，碎成这样再也恢复不了原状了。但他没有立场将这句话说出口。

于是只能看着黑袍将碎片用黑布包裹，收进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树洞。

或许是禾双双心中有愧，经此争执后，两人又恢复了曾经的相安无事。

唯一不同的是，他依然没有获得外出“放风”的资格，不过现在的他不再因为这种事吵闹，认命一般在树洞中枯燥地消磨时光。

……

“黑袍，现在几点了？”

没有怀表，没有阳光，禾双双每天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今天睁眼后，他只觉得浑身懒倦，头脑却没有丝毫困意，想来已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黑袍正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恶灵需要的睡眠时间并不长，大多数时候，他都闭着眼睛，或躺或坐，像是在修炼。

不同于巫师，每个人的魔力上限相同，实力好坏只能靠提升法术熟练度，减少魔力值消耗来实现。恶灵的灵力上限拥有可突破的空间，只要肯花时间静心修炼，就有提升实力的可能。

黑袍闻言睁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禾双双的问题：“你好像很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

“我不是一直在叫你吗？”树洞里没有别的人，禾双双每天只能和黑袍聊天解闷，一整天下来，他要喊好几十次黑袍。

“不是那个。”黑袍摇摇头，“我的名字，西泽，你知道的。”

听到西泽这两个字，禾双双一愣。

好像自从住进树洞后，他就再也没有用西泽这个名字称呼过黑袍。他强行在心里将这两个形象分离开，把黑袍当做一个全新的人。

只是没想到黑袍还会在意这件事。

“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真名呢。”禾双双浅笑一声，想要糊弄过去。

黑袍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他身上，片刻后，他微微俯身，跨过禾双双点亮了床头的烛台。

男人的身形逐渐逼近时，禾双双条件反射般屏住呼吸，往后缩了缩，浓密的睫毛不住颤抖。

他僵硬的表现自然尽数落入黑袍眼底。

“你可以叫这个名字。”他说。

自从六岁那年，他无意识杀害了生养自己的父母，意识到自己是恶灵的人类实体后，他就偷偷离开了村子，按照脑内的指引来到彩叶城，装作孤儿，被大祭司收养。

而西泽这个名字，也早死在了那个家破人亡的黑夜。

在禾双双叫出自己都快遗忘的本名时，无可否认的，黑袍内心升起了一抹触动。

尽管不知道禾双双从何而知，黑袍早已懒得追问。

然而这个名字，在自己暴露身份后，再也没从禾双双口中说出口。

“你之前不都叫我西泽的么？”他不死心地又重复了一次。

禾双双心虚地略一抬眼，又收回目光，看向一边：“下次再说吧。”

不想叫他西泽，禾双双有自己固执的坚持。

仿佛如果叫了眼前这人西泽，曾经那个世界，和西泽的点点滴滴也会被一把抹去。

黑袍看出他神情里的勉强，知趣地不再强求。

室内刮起一阵风，所有的烛台都亮了起来，一时间，光芒驱散了黑暗。

“下午五点了。”

“什么？”禾双双思考了一秒，才意识到黑袍是在回答自己最初的问题。

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些自己都不在意的细节，他却偏偏记在了心里。

禾双双没想到一个午觉睡了这么久，伸着懒腰直起身：“今天天气怎么样？”

“你想出去？”黑袍看向他。

禾双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没指望你带我出去。”明明知道自己出不去，还问这样的话，黑袍真是越来越欠揍。

没想到今天的黑袍格外好说话：“你想出去也可以。”

“真的吗？！”禾双双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双眼炯炯仿佛冒出了小星星。

黑袍点点头，从墙边取下袍子披上。

最近禾双双很听话，偶尔放他出去看看也不是不行。

毕竟两人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不能逼太紧。

他走到日常出入的墙边，轻打响指，树洞照常裂开了缝。禾双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此刻的他丝毫没有逃跑的想法，自己好像已经习惯当一个任人操纵的木偶，让自己看看外面的世界就是最大的奖励。

被关了太久的鸟，就不会向往自由了。

这次没有黑袍的风力手控制，禾双双乖乖站在他身后，等待小黑来接。

然而在黑袍打了两次响指后，树前都没有出现小黑的身影。

黑袍蹙起眉，朝树上望去，禾双双也学着他的模样，一同向上看。

红叶和几个月前的一样，依旧遮天蔽日，看不见树顶的情况。

“小黑是不是捕猎去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禾双双已经习惯了兀鹫的存在。

在面对主人时，小黑异常温顺，没有半点嚣张跋扈的样子。并且慢慢的，小黑对他这个新主人也收起了敌意，反而黏人又讨好——禾双双总会将猎物肉质最佳的区域分给它吃，这是它曾经根本不敢奢求的事。

黑袍看了眼树叶缝隙里的天色，神色凝重收回视线：“按照往常，它已经捕猎结束了。”

现在接近晚餐时间，小黑通常会叼着肉眼巴巴站在门口，等待禾双双给自己做好吃的。

自从尝过用盐巴和别的调味料烹饪过的烤肉，小黑变得挑食起来，再也不想吃生肉。

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禾双双无奈接受了今天无法去树顶观光的事实。

“我们进去吧，等小黑回……”

“砰！！”

一声巨响在两人不远处炸起，扬起漫天飞沙。

禾双双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像只受惊的猫，惊叫一声朝后退去。

巨响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禾双双惊魂未定，躲在树洞入口，探出半边身子朝声音来源望去。

黄沙逐渐稀薄，散去。

树前的空地上，被砸出一个十厘米深的坑。

而坑的中心，躺着一具巨大的禽类尸体。

周身覆盖黑羽，头部由光秃的毛皮堆叠，头顶还竖着像鸡冠一般的鲜红肉冠。

名叫小黑的兀鹫，歪斜着脖子，瞪着一双金黄的小眼。

死不瞑目。

禾双双被眼前惊悚的一幕刺激地说不出话来，喉咙仿佛被人死死扼住。

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黑袍也好不到哪里去。亲眼目睹宠物的死亡，黑袍本就冰凉的体温骤然又低了几度，他上前想查看小黑的尸体，又因为悲痛侵袭差点站立不稳。

看着黑袍越走越远的背影，禾双双心里没来由升起一阵恐慌。

“等一下……”声音嘶哑几不可闻。

他拼命搓着陡然失声的喉咙，直到脖子都泛起红痕。

“等一下！”他竭力朝前喊着。

黑袍听到他的呼唤，步伐一顿，疑惑转过身来：“怎……”

声音戛然而止。

纯黑的袍子正中，胸口靠左的位置，空气仿佛扭曲了一瞬。

下一秒，一只蓝色的箭矢探头而出。

禾双双一眼认出了那箭头的形状，正是自己曾经教授给萝卜的法术——火焰之箭。

对抗赛上，一位实力强悍的火系巫师召唤出的火焰箭为白色，即已经接近一万度的高温。萝卜第一次练习时，箭头是红色，两千摄氏度左右。

而如今，贯穿黑袍胸口的火焰之箭，已经达到火焰的最高温度，两万五千度以上的蓝色火焰。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场景下，自己脑袋里为什么还在不受控制想这些事情。

黑袍最后凝望自己的眼神，缓慢倒下的身体，像慢动作般在禾双双眼前展开。

黑袍死了。

死在他面前。

好奇怪，这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里，自己曾产生过无数次自尽的念头，却从来没有期待过黑袍死掉。

黑袍在他心里是不会死的。

他是世间唯一的人形恶灵，还拥有五颗希望果实，这样强大的存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他死才对。

可他就是这样轻而易举被杀掉了，弑魔人还是个不足九岁的小孩。

看着远处朝自己本来的萝卜、亚恒和茉莉，看着他们三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禾双双扯了扯嘴角，想像他们一样开怀大笑，可最终只是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周围的呼喊声，脚步声，他都听不见了。

他只看得到黑袍一动不动倒在地上的身体，和那只伸向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