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拿到答题卡的时候，沈南知发现何似重新批改了作文，在课堂上没有说出的评价，写在了答题卡上，“在文学上，你很有灵气，很多认知也超过同龄人，如果可以，未来请不要放弃文学。”

沈南知看着那行清瘦却暗藏锋芒的字，良久没说话，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上课铃响，沈南知才将答题卡折叠，放进了桌肚里。

日子过得很快，时间并不一定能给生活带来起色，沈南知的物理和数学依旧老样子，她搭了本书，覆盖住自己的脸。

“沈南知，你的作业。”声音清润，像下了雨后泛着雾气的竹林。

沈南知拿下脸上的书，说了句：“谢谢。”

“没事。”林舒从过道里走过，继续分发下一个人的作业。他是数学课代表，江方明钦点，但没有人有意见，无论平时测试还是月考，数学次次满分，理所当然的课代表。

沈南知望着他的背影，没有显露什么情绪，似在出神，当林舒走到过道尽头将要转身时，沈南知才收回目光。她翻开作业，看着入眼的半勾，红叉，又将作业合上，情窦初开那点心动全被数学打压了下去。

总算熬到月末，该放次周末，江州一中放的是月假，一月一次，临近国庆，学校便将月假和法定节假日一起放了。

江州一中放假总是这样，遇到节假日，月假就算在节假日里头，秉承着能多学习就少放假的原则，没少遭大胆的学生打市里的举报电话，可大多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学校当然也没有良心发现，只是时常口头警告，我们是正常放假，怕你们玩野了无心学习之类的话也听起了茧，没什么新意，不过总归还有假放。

沈南知开了门，将钥匙放在玄关上，李芸和沈立言还没有下班。换了鞋，回房间放下书包，她走进厨房，洗手后，她打开冰箱，估摸着剩下的饭应该不够吃，便淘了一碗米，按下煮饭键。沈南知走到客厅，看着茶几上放了很久的苹果，突然想吃橘子，在等到电饭煲跳到保温模式后，便断了电出门。

在小区附近的水果店里买了橘子，看着货架上鲜灵灵的的苹果，苹果总是可以放很久，直到坏了，发出酸臭的气味，才被人想起，原来已经放了这么久了啊。

沈南知想起初中时候的一个平安夜，那时她在水果摊上挑了两个顶漂亮的苹果，包了包装纸，打算送给李芸和沈立言。

李芸收到的时候有些惊讶，然后说了句“平安夜吗？外国人过的节有什么好过的。”语气里有点无奈，接过苹果后便放在了茶几上，继续看剧。

沈立言倒显得很平静，他手里正夹着点燃的一支烟，便放在了阳台的地上，说：“好，等会儿吃。”

闻着烟草烧灼的味道，沈南知原地站了一会儿，说自己要回房间写作业，便转身离开了。

骤然复苏的记忆让沈南知不想立刻回家，便绕远路去了自己常去的书店。

书店不大，却足够容纳世间的相遇。

沈南知刚进书店，便看到立在书架旁的林舒，他手里拿的是《古今数学思想》，封面颜色与他在学校里看过的两本不同，应该是第三册。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主动打招呼，犹豫之际，一道声音响起，“知知，来了啊。“说话的人是这里的店主，林昭。

沈南知便顺势跟林昭打了招呼，“昭昭姐。”

闻言，林舒回过头来，没有犹豫，“沈南知。”

“林舒，好巧。”沈南知显出一种后知后觉的惊讶，希望不会让人觉得这份惊讶太过拙劣。

“知知，你跟小予认识啊？”

“小予？”

“林舒，我侄子，他爷爷希望他懂得舍弃，但更要明白给予，便取了这一小名。知知，你好长时间没来了啊！”

“噢，这样啊。上了高中，学校管得严，作业也多，居然还没有周末！”

“我读高中时候也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州一中还是那么变态啊。”

有了共同的话题，原本有些疏远的人际关系又活络起来。

“话说小予也在江州一中读，你们认识也正常。”林昭随手从靠窗长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她背靠着长桌，眉眼疏懒，长发垂在肩上，有种自然里的万物不惧他人眼光肆意生长的野性。

“我们是同班同学。”林舒合上书，说道。

“这么巧啊。”林昭随意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确实是很巧，正好我给我姑姑送苹果，沈南知，你要不要尝尝，我爷爷种的，今年最早的一批，很甜的。”林舒放下书，递给沈南知一个苹果，苹果看起来刚洗过，空气里也流动着清甜的味道。

“谢谢。”沈南知接过苹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推辞，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橘子，“虽然是刚刚在水果店里买的，但也还算甜。”说着便将橘子递给了林昭和林舒。

“国庆正好是一些橘子成熟的时候，本来说回家的时候在水果店买点，现在倒是恰好解了馋，谢谢。”林舒接过橘子，笑着说。

沈南知有点不好意思，她并不知道橘子是什么时候成熟的，但林舒的笑容确实让她觉得自在了许多。

“既然是同学，那你们聊吧，正好我要去取我定制的琴，小予，麻烦你帮忙看一下书店。”说完，林昭便取了串钥匙走出了店门。

“好。”林舒无奈地应了声。

书店外来往的行人并不算安静，书店里油墨与纸张的气味也压得人有些局促，沈南知拿着苹果，也只是握紧，没有吃。

“你想找什么书吗？找不到可以问我。橘子和苹果可以暂时放在这里，方便你看书。”林舒似是叹了一口气，开口打破了沉默。

“好，谢谢。”沈南知点点头，放下橘子和苹果，走到了一排书架后面，书架恰好挡住了林舒的身影。

看着书脊上的一列列文字，沈南知只是望着，手心里出了汗，她并不太喜欢自己现在这种样子，因为心绪杂乱，呈现出一种无法做出正确反应的茫然状态。

她在心里排斥着自己的心动。

她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书页，看了一会儿，翻动的心境才消停下来。

“你看起来很喜欢文学。”林舒不知何时走到了与她同排的书架。

沈南知从书页中抬头，看书被打断，她眉头微微皱起，但看向来人，她只是轻轻将书页合上了。

“抱歉，打扰你看书了，但上次你在语文课上的回答让我印象深刻，实在有些好奇。”林舒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也带着少年人对世界好奇的天真，像是被人间烟火照暖了的月亮。

“好奇什么？”沈南知看向他。

“我想知道当你发现你热爱文学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你不也热爱数学吗？”

“我只是擅长，就像是数学选择了我，但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选择数学。”

“擅长确实并不等于热爱，抱歉，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是热爱，我最开始喜欢阅读，是因为文字能让我觉得平静，而恰好我需要这份平静，即使作者他们总是意见不统一，但都会让我认真地考量我的生命。”

“考量？”

“嗯，或者说是审视，书中有人为梦想抛弃家庭，有人为理想放弃生命，有人为情爱丢掉理智，有人为权力舍弃人性，也有人为信仰献祭自由，所有的善与恶都或隐晦或直白地展现在我眼前，我可以更接近世界，也更接近自己。”

“所以你觉得生命该是什么样的呢？”

“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够被清楚地定义，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找到答案，与其纠结自己到底热不热爱，不如顺着蜿蜒的生命继续前行，喜欢什么就喜欢，不喜欢什么就不喜欢。”

“那你做到了吗？从心所欲，不顾忌他人的眼光生长。”

沈南知笑了一下，林舒并不能看明白这笑容里带的是怎样的情绪，“显然没有，我跟你说的话，有许多是从书中看来的，文学家太过于擅长玩弄文字，什么样的话可以让人怀有期待，什么话可以让人满心绝望，他们连自己都可以骗过，我们又怎么会不相信呢，但现实往往是另一回事，抱歉，我的话说得可能有些冒犯了。”

“没事，总归来说就是生活总让人无可奈何，心情舒畅地活总比满心郁结来得快乐，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也许就在明天就能豁然开朗了呢，对吧？”林舒看着沈南知的眼睛，语气松快。

“也许。”沈南知错开了与林舒对视的眼睛。

“谢谢。”

“不用，我也没帮什么忙，麻烦结一下账，我买这本书。”沈南知扬了扬手里的书。

“好。”林舒从沈南知手中接过书，书不大，两人的指尖也并未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