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群第二天就醒过来了。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检查过身体,值班医生便把徐秩叫来了,开了药,让她去取。
徐秩通知了谢群的父母,自己去拿了药。之后将药给了护士,她就离开了。
没有进去看望。
想必也无所谓。
工作忙嘛。要谅解。人家病人可不能等的。
徐秩随便想着理由。
去食堂吃饭,又听到其他科室的人说闲话。关于她。
无非是丈夫出轨的老生常谈,替她打抱不平,还闷闷不解。
徐秩听到有人说,如果谢群此时浪子回头了,那又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了。
她很赞同这种说法。
谢群这样不群的人,就不要东施效颦了吧。
*
午休时间,谢母前来找她。
一是再次致谢。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肯定不是重点。
徐秩有点困了。
谢母知道这点,长话短说——谢群想见见他。
“一醒来,他最想见的就是你了。要不要去看看?”她很温柔地问,似乎也接受拒绝。
徐秩第一反应是拒绝。
见了也没话说。多尴尬。为什么要去。
谢母看着她。
谢群的眼睛有几分像他的母亲。不过母亲的眼睛要柔和许多,平静许多。
沉默。
徐秩答应了。
总归是要面对的。
谢群下午要转去普通病房了。
徐秩先睡了午觉,和同事协商了工作,才去普通病房看他。
单间。
很宽敞,环境也比较好。
徐秩敲了敲门,随即开门进入。
谢群独自坐在床头,微微抬首,看向窗外。
姿势有点像是摆拍,神情寡淡,衣衫单薄。侧脸的轮廓被阳光浅浅地镶嵌了层金边。
睫毛微微颤着。
整个画面仿佛是古早狗血偶像剧。
如果放到几年前,可能会很令人心动。
见她来,他很明显地开心起来,甚至一时忘记了伤势,想要下床来接她,结果差点跌下来。
徐秩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没有去扶。
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想说,觉得浪费感情。
相对无言。
是谢群先开的口。
他微微笑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恩爱的夫妻,“明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我买了礼物,定了餐厅,可惜去不成了。”
结婚八年。
徐秩看着他,突然有种泪流的冲动。
直到此刻,她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时间在逝去。
没有人可以再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
徐秩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衰老,同样的,谢群也变了。
不仅是外貌。
不仅是皱纹、斑痕、松垮。
那些流逝的东西。那些被现实的苟且拖垮的美好。那些她追啊追啊也追不上的岁月。
它们永远消失在风里。
没有什么永垂不朽。
苍白的誓言。
“我们完了。”
她说。
*
谢群自己扒拉着轮椅到了徐秩所在的科室。
来探班。
他手受的伤最重,不过腿部、脸部也有不可忽略的伤势。暂且行走艰难,只能以轮椅代步。
还挺身残志坚的。
可惜徐秩正忙。
等到午餐时间,才堪堪得闲。
谢群抱着热腾腾的午饭进来,冲徐秩笑,“我买了点东西,有清淡的,有辣味的,一起吃吗。”
徐秩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回到了大学时期。
大三的时候,谢群有次跌折了腿,坐着轮椅,给自习的她送午餐、晚饭。一天没落下。
徐秩怎么说都没听。
谢群当时笑看着她,说,一天不见她就难受。
她总是回忆过去。
而这反映出当下的苍白。
徐秩自己点了外卖。
恰好到了。骑手还特意帮她送进来。
徐秩提着自己的外卖站起来,打算去宿舍午休。
“你回病房吧,这几天好好休息。”
她看到谢群的苍白的脸色。
以及他那熟悉而略显脆弱的笑容。
她顿了顿,又说:“最近也别急着比赛的事了,你本来也没必要参加这样的比赛。”
“我还要休息,就先走了。”
谢群一个人吃了些菜。
盯着徐秩桌上立着的合照,愣了好一会儿。
——那是他们大学毕业的时候拍的。
他跟她求婚。
暗暗准备了两年的仪式。
把整颗心都捧到她面前,让她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很俗套的。
有的仅仅是玫瑰,烛光,戒指,和局促的他。
却将浪漫演绎到了极致。
照片上,他们俩紧紧相拥,背后是由烛光镶边的玫瑰、气球。
看过这张照片的人,没有谁会怀疑,他们那时的爱情。
其实每年的结婚纪念日,他都会准备浪漫的仪式。
可当初甜蜜而青涩的忐忑,却很难找回了。
但徐秩没有变。
到了今天。
他们都知道的。
*
值完夜班。
徐秩打算在医院里睡一夜,不回家去了。
到了宿舍。开了灯。
床上躺着一个人。
徐秩一惊,手里已经在摸索着自卫的工具。却看见谢群那张脸。
讨好的笑容。
说自己一个人睡不着。
徐秩实在是很累了。
“你能不能不要烦我。”她说。
她今天一连做了四台手术,站了将近五个小时。
已经很累了。
谢群一滞。
他有点艰难地坐起身。
“我……”
手机突然响起来。
在致密的寂静里,仿佛是不合时宜的恐吓。
徐秩看了眼号码。
然后接通,开了免提。
那头立即传来一长串尖锐而充满戾气的羞辱谩骂。
彻彻底底地,把徐秩的人生定格在了尘埃里。
不知是多少次。
那人说了好久。
徐秩和谢群就听了多久。
最后留下死亡威胁,祝徐秩离婚快乐,那女人便自行挂断了电话。
颇有种鸣金收兵的畅快架势。
一时寂静。
徐秩也没了睡意。
坐在床边,平静地叙述:“三个月前她就开始频繁地打电话给我了,只在夜深的时候。”
“我通常会关机,但偶尔也会接到,不小心听到几句。”
“我曾试着和她理论,说找我有什么用,和你说不是更直接。”
“她还是固执地来电。”
“我报过警。说是私人纠纷,又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让我们俩和解。”
“况且这不是第一个找我的。”
徐秩说着说着就有些困了。
感觉曾经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剥离,就像是冰糖葫芦外包着的脆生生的糖纸,慢慢粘稠在水里。
好像在宣告着遗忘机制的敬业爱岗。
她都忘记自己第一次接到这样电话时的感觉了。
谢群说,他不知道。
徐秩点头,“我知道的,你从来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睡了。你快回去吧,护工会急的。”
她闭着眼,拒绝一切交流。
这副模样,和谢群无数次回家就熟睡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