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干一时半会死不了，寻心之路道阻且长，小野便突发奇想，寻思着去探望探望自己那四条被砍的尾巴，

小野凭着直觉来到商汤当时封印妖狐的冀州，北方苦寒之地，入目即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她化作狐身，一路艰难，被大雪糊了满身满脸，险些变成冰雕狐狸，好不容易找到封印之地轩辕坟，便又碰上了两军交战和雪崩。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白色巨浪滚滚袭来，积雪如山崩般倾泻而下。原本战况胶着的两方兵士也在此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弃兵卸甲，哀吼撕嚎着想要逃离，少有的几个仍保持着军人的体面，还顾得上帮助受伤的同伴。

其中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小野不由得微微愣怔，只瞬息间，便冷不防被途径失措的马儿在慌乱中踹到肚皮。

马蹄威力不小，凄厉的狐鸣被呼啸风声掩盖，小野咬着牙想站起来。可四肢颤颤巍巍，已然完全脱力，五脏六腑都仿佛在颠簸，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凛冽白雪在面前倾覆落下。

本来小野以为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却不想在大雪降下的前一瞬，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笼络其中。对方身上同时有着狐族与殷氏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而诱惑的幽兰香气，小野抬头，对上一张倾国的脸。

外面的一切皆被冰雪埋葬，万物寂寥，在这死般的寂静中，唯余彼此交缠的呼吸清晰可闻。不知是否是缺氧导致的幻觉，小野竟听见自己胸口传来微弱又分明的心跳声。

她与她目光相接，两人同时在心中想：啊，同类。

殷朝士兵们口耳相传，说主帅营中进了个抱着狐狸的貌美罪女。

当时妲己抱着奄奄一息的小野破开雪层重见天日，正寻觅那根夺去原本的苏妲己生命的簪子时，好巧不巧遇上了殷郊和几位质子。

五位少年你推我我推你，推搡半天，谁也不愿当那个对女人动手的恶人。姬发瞥见妲己手中怀抱的小小赤狐，不禁想起王宫中那只不告而别的狐狸，也不知其现在如何了。

姬发虽有疑窦，却难免因移情而心生恻隐，主动从雪地中拾起那根遗落的簪子，在身上细细擦拭干净，小心地递给苏妲己。他试探着想要接过女人怀中的红狐，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那美艳的脸上竟出现了野兽般狰狞可怖的情态。

妲己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般抚了抚臂弯中半昏不醒的小狐狸，神色复又重归冷淡，语气因不习惯说话而显得有些生疏艰涩：“我的，我自己来。”

小野此时已经知晓妲己便是商汤拿自己尾巴封印的有苏妖狐，也不知她是如何逃出的轩辕坟。但既是同类，方才还救了她一命，自己当然得雪中送炭拔刀相助一把。

她挣扎着清醒过来，连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准备都做好了，结果准备的法术一个没用上，就这样跟着妲己一路顺遂地从军营再到王宫，期间好吃好喝伺候着。等伤养好，回过神来时，小野惊奇而愉悦地发现——帝乙死了，殷启死了，殷寿变成大王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殷氏一族绝种指日可待呀！

至于妲己，更是从被圈养于摘星阁的罪臣之女，一跃成为了宠冠后宫的苏氏美人。

有言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小野虽为狐狸，也算犬科，待遇自然也跟着苏妲己一齐水涨船高。原本她只能扮演一只小宠物，用狐身待在鹿园里乖乖等人投喂。可今非昔比，现在小野已经荣升为美人娘娘最宠信的贴身侍女，可以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除了有时必须见到殷寿这倒霉玩意影响心情外，这份差事堪称完美。

两人同为狐族，又都为商汤所害，加上百年封印连心，自有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的惺惺相惜。妲己不介意在帮助殷寿时顺手照拂一下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而小野待在妲己身边也很是安心自在。

小野与妲己像又不像，她们都保留着堪称天真的兽性与狐族的本能，但小野在昆仑的这些年教会了她最基本的伦理纲常与善恶是非，虽不说多在乎，却依然能够辨别，装一装，勉强能够符合普世意义上的人的标准；妲己则是全然未经驯化的、纯粹的兽，她不懂也不会去遵守人所制定的规则与戒律，却也有着更为纯粹直白的七情六欲，她是披着人皮的狐。

小野问过妲己，为什么要跟着殷寿。妲己一开始说是为了报恩，后来答案又变成了爱。小野不懂什么是爱，妲己也无法用准确的词句去解释和概括它。

小野想，等自己有了心就懂了。

她这么和妲己说，顺带一并告知了自己此行所图。

妲己在听到有关比干的部分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心不是这么找的。”

小野搞不明白，也懒得想，人这个命题太深奥了，连人类自己都搞不懂，让她一只狐狸来思考未免太强狐所难。

妲己也会问小野：“你觉得大王是怎么样的人？”

小野认真地思考了下，略带慎重地摇摇头，道：“不算好人。”

妲己倒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她继续问小野：“那姜皇后呢？殷郊？崇应彪？姬发？”

妲己一个一个问，小野也一个一个答——姜皇后是好人，殷郊是有些蠢的好人，崇应彪是有些蠢的坏人......她掰着手指挨个评价过去，轮到姬发时却微妙地顿了一下，最终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妲己复问了一遍才听清，是“长得好看但品味很差的好人”。

妲己发出狐狸般咯咯的笑，最后她问小野：“那我呢？”

我在你心中，孰是孰非呢？

小野望向妲己与自己一般漆黑明净的眼睛，恍若世间双生的两块黑玉，一时竟有些看得痴了。情不自禁的，她抚上那张祸国又倾城的脸，少女稚嫩的手落在女人成熟的侧脸，指尖慢慢滑落，声音轻而笃定。

她说：“你是我的好人。”

无关是非对错，你永远是我的好人。

小野就这样以侍女的身份伴随在妲己身侧，却并不干侍女的活，成天吃喝玩乐，好不快活。为此，宫里流言兴起，传说那个新来的小侍女是苏美人的远房亲戚。

小野觉着好笑，但也乐得接受，美滋滋地在晚餐时和妲己当茶余饭后的笑料讲。

妲己听了，也笑得前仰后合，她戳戳小野被糕点塞得满满当当的腮帮子，故意附和道：“那你岂不是得随我姓苏？”

小野原本也该是有名有姓的，随涂山一脉，唤做涂山野，倒是颇为大气庄重。可惜没几个人记得这个大名，全都小野小野地叫着，连她自己也不常想起。

听了妲己的话，小野一寻思，苏似乎比涂山要好听那么些，还能少写一个字，便十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等再听到其他侍女讲自己小话时，小野很是理直气壮地跳出去，说对呀对呀，我就是美人娘娘的远房小表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小野是也。

说人闲话时正主突然出现，几个侍女被她吓得一愣，叽叽喳喳作鸟兽散去了。留下小野一个人，站在原地得意地笑。

天空中不知何时絮絮下起了小雪，一簇晶莹的雪花从屋外飘落至小野鼻尖，她没忍住“阿嚏”一声，手揉啊揉，把鼻子也揉得通红。

“你呀你呀。”旁观了一切的妲己从廊侧走出，细心地为小野拂去头顶白雪，将她罩进自己披风里，语带责备，眼底却有笑意，真好似一对寻常人间姐妹花。

小野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是啊，妲己心道，一直如此，便好了。

可惜她与她皆不寻常，也从不该属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