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被大家叫做新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或者说是性情中人,大概是北城的土地总擅长于养一颗向往江南的心肠,他很喜欢季桔话语间带着水乡范的尾音。
“那么就请季桔同学来给我们朗读,这首戴望舒的《雨巷》”这是在公开课上,他特意选择了之前上课只是因为不在考纲内,而被要求略讲的雨巷。
季桔记的清楚,因为在全班每人三两句轮读时,到了她这里,读完就被要求全篇再诵读一遍。
她可能是承袭了乔楚的文青色彩。季桔这样想着。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周栀在季桔温润的语调中,侧头静静注视着她,跟随着诗歌的收尾,收回涣散的目光。
季桔坐下后如潮水的掌声袭来又沉静,她低头看向书本,耳边是纸张和笔尖节奏的共鸣,要比蝉声安静。
中秋要到了。
北城过节的气氛总是十分浓烈,趁着周末,商户们早早就开始打理集市,各种花灯、剪纸这类的小玩意被铺满铺面,又因为国庆将之,一些店铺提前装扮起来,档口挂起国旗,显得更加热闹。
一大早季桔就被一阵密集的敲门声吵醒,现在游走在街上,显得有几分怨气深重。
“嘿,你昨天晚上捉鬼去了,苦大仇深的。”谢晨辰跳脱的脸和今天早上一样出现在季桔面前。
碍于人多,季桔觉得自己并不好在大街上动手,要在家人面前维护自己的乖乖状态。偏偏谢晨辰就是那种没有眼力见的,越不理他越爱往上凑。
“季桔今天早上睡醒的那个状态,许文你都没看见。太可惜了。”谢晨辰嘴里含糊的吹了声口哨,“跟童姥一样。”
季桔握紧手,默念:不能打、不能打……妈妈不行,我今天必须揍他。
“走了,去买豆子。”周栀说。
季桔刚要抬起的暴虐之手被一只纤瘦有力的手握住手腕,力量不大,但刚好牵制住她的躁动。
“哦。”季桔顺着手上的力道走过去,绕开时看见谢晨辰目不转睛盯着二人交握的手腕,又觉得有些好笑。反而伸手把手腕抽出来,变成把手放在季桔的手上。
在季桔望向谢晨辰充满狡猾气息的笑里,周栀只觉得自己的手掌心被烫了一下。
又无暇顾及去深思太多。
“吃吗。”季桔一只手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草莓味的,包装很粉嫩。
糖袋和季桔今天的打扮很像,粉色的羊绒大衣包裹着,头上戴了个奶白色的发箍。
周栀趁机松开两人握着的手,黑色冲锋衣袖口露出来的手接过那抹粉色,她笑了笑,“吃。”
被排出门购物的四个人,回来时每个人的手里都已经占满了袋子,红小豆、黑芝麻、坚果果干……
谢晨辰作为当中唯一的男性,在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手里拎着一桶油和一袋面。
当然他本人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光荣,甚至趴在59号的石桌上的时候,还对着奶奶和乔楚控诉这种行为,“季桔那个力气明明比我还大,为什么承担一切的是我。”
“男孩子不拿,还推给小季。”谢母张辰从厨房拿着筛子走出来,听见这段撒泼的话,把手上的筛子顺势敲上谢晨辰的头。
“妈……”谢晨辰晃了晃脑袋,“我还是不是你亲儿子。”
“看你表现咯,可以不是。”谢母摊摊手,很是无奈的表示着。
许文在旁边咯吱吱的笑着,瞧见谢晨辰顿时炸毛的姿态,伸手挽着谢母就往屋里走,“辰姨,我可好奇这个酥皮是这么做的了,您一会得好好教教我。”
“就是妈妈,你也得和辰姨学学。”季桔学着许文的语气,乖乖巧巧的挽着乔楚往屋里带。
周栀也搀着奶奶回屋去,两个人嘴里笑吟吟的说着小话。
院子里徒留风吹动树梢的声音,还有谢晨辰呆滞的神情,“就……走了?不管我了??”
“阿栀,你快来扶我一把啊。我,我……”谢晨辰仰着头,伸长脖子往屋里探去,声音渐渐消弱,“……我手麻。”
谢家的武行后院养了一颗老桂树,听杨淑华女士说,大约比自家院子里的柿子树的年岁还要大一些,每年中秋前后,收些桂花来谢家都要给邻里分一些,做糕点,酿圆子,做酒糟。
都是福气。谢母这样解释。
周栀家里有酿酒的习惯,从小到大跟着家里每年都要做一些,如今家里只剩一个,倒是在杨奶奶陪着的时候也愿意拿着笔记做一做。
做花灯果然是乔楚的拿手好戏,她只是在绑好的灯骨架上贴好宣纸,伸手拿着笔,沾上彩墨,就能在上头细细描绘出文气十足的花鸟蝉木。
至于绑好的花灯骨架哪里来的,致谢给到谢晨辰。
周栀坐在院子里树下的秋千上,倚着绳子歪头看着院子里的场景,有时候一晃一晃的头还正好能碰上长成的柿果,小红灯笼似的配合中秋时节的景色,填了许多趣味。
奶奶躺在摇椅上,手里拿毛线织着什么。
乔楚和张辰在石桌前挨着说话,许文在旁边画着手里的灯,谢晨辰愤愤的鼓弄着手里的枝条。
周栀肩上一重,后背被一整张温暖的毯子环抱住。
她回头,就看见季桔笑意不浅的看着自己。
“整个院子的人,就你还穿着T恤。你看看奶奶。”季桔吵着杨奶奶的方向扬了下头,“小老太太都把毛衣套上了。”
周栀轻笑了一声,说,“我冷了会把外套套上的。”
季桔不以为意的继续说,“奶奶说了,以后这样是会肩周炎的。特意让我给你拿来盖着,你不要就还她。”
周栀摇摇头,继续回头靠在绳子上放空自己。
是暖和了不少。
“你刚刚是去偷喝米酿了吧。”周栀嗅着毛毯上沾染的浅淡桂花香气,徐徐开口。
季桔才要抬脚离开的步伐顿住,眼底有些紧张,“嘘!没有。”
“欲盖弥彰,掩耳盗铃。”周栀慢悠悠的评价道。
季桔往回走了两步,敛着桃花眼,若有所思的对着周栀想写什么,低头落到周栀耳边,“要不,姐姐请我喝点。”
周栀侧头看过去,凤眼直直的对上刚刚在耳边作乱的人。
心跳的有点快。
季桔噗嗤一笑,好整以暇的指着周栀的耳朵,悄声说着,“姐姐耳朵红了。”
这才算是报复完刚才周栀的揭露和自己被揭露的囧意,季桔心情大好。
“奶奶,乔姨,季桔今晚去陪我住。”周栀起身勾住季桔的胳膊,对杨淑华和乔楚的方向说。
季桔猛地回头,脱口就要质问:“我什……”
“酒。”周栀无声的比划了个嘴型。
季桔及时收口,转头微笑,“啊,对。她害怕,我去陪陪她去。”
“好呀,你们小姐妹多在一起玩一玩。”乔楚说。
“干嘛去,带我一个。”谢晨辰宛如听到了天外救援一样,十分想要在一堆木头枝条中得以出逃,甚至都目光灼灼的看向季桔。
寄托希望。
尽管季桔并不会理他。
“文文要一起吗?”季桔淡然的把视线从谢晨辰脸上转开,问向旁边的许文。
许文低头瞧了一眼时间,动作微微一滞,又迅速整理好笑容,朝着季桔说:“我不去了,你陪阿栀吧。”
季桔点点头,勾着周栀的胳膊离开,背影显得有几分急切。
离开59号的时候,还能听见院子里谢晨辰委屈的声音在那仰天抱怨着:“她俩肯定有别的活动。啊!怎么让去的不想去,想去的不让去啊。”
周栀没回27号,季桔跟着她往外走去,两个人迎着渐渐暮去的天色过了座桥,是爵士武馆在的街道。
“来这做什么。”季桔不解的问道。
“喝酒。”周栀说。
她在一栋锁着的酒馆门前站定,卸了腰间的钥匙串,从当中挑出一把。
季桔转头打量了一下地理位置,街头看得见的就是谢家的爵士武馆,隐约听起来,还是放着熟悉的音乐。
季桔:“这条街叫什么。”
周栀:“福安。”
季桔了然的点点头,只觉得这名字好古朴。
季桔:“你这架势,我只在电视上看过。改革开放时期的大老板。”
那种改革开放,下海的老板,无论男女,腰间总是别着一大串钥匙,手里揣个大哥大。
周栀:“嗯,现在是人穷,家里的东西揣在身上就够了。”
季桔荡起的嘴角随着人一愣,“酒馆原来叫什么名字。”
从店铺的外围可以看出这是个酒馆,只是长时间不营业,人气少了些。但也算是处于这附近极为繁华的商业街了,酒馆装束都很有风味。
没有牌子,不知道撤了多久。
随着季桔的话落地,大门在周栀的动作中打开,开门后没有灰尘,屋里很显然有人常来打扫。
随着门被推开,门板上的风铃声叮咚作响。
季桔透过阳光看清楚了酒馆吧台迎着门口放置的牌匾——栀子巷。下面提着一行小字:福安街21号。
栀子,他们留在福安里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