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默回来的时候,苏泊臻正靠在他车子旁抽烟。她穿着咖色大衣,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轻轻的捏着烟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漠的神情,仿佛写着生人勿进。
陆默皱眉,快步走过去把她的烟拿下来:“你以前不抽烟的。”
苏泊臻眼神迷离,对着他似笑非笑。在陆默没回过神来的片刻,她轻启薄唇,把嘴里的烟雾尽数喷到他脸上。之后她闪身,钻入了车里,依旧坐的车后座。
她在尽量和他撇开关系。
陆默启动车子,手搭在方向盘上,却不开动。许久,他问:“臻臻,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苏泊臻说:“独立珠宝设计师。”
陆默眼底是许久未见的认真:“什么独立珠宝设计师,那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名头。那个专访我也看了,知道你在做什么,那工作苦得很,还要和各种人打交道。指不定还要应酬吧?”
苏泊臻轻蔑的笑:“原来你们都是这么看我的。”
“臻臻,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用你来关心我。”
让人窒息的寂静过后,陆默认输了,口气放软,也不再那么激动:“臻臻,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在外头太累了,可以回来,我来帮你安排工作。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尽量满足你。你不喜欢在家里呆着,我也可以给你买一套住房……”
“够了,陆默。”苏泊臻把眼睛闭上,尽量不去看这让人难堪的场面,抖着声音说,“如果你还足够尊重我,就闭上你的嘴吧。我过得比你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更不需要你用任何方式来补偿我。”
随后陆默把车子开走,一路上两个人都不再交谈。到工作室后,苏泊臻下车,把车门关得震天响。
陆默知道她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但是她的眼底并没有受伤的痕迹,她一向都把自己掩饰得很好,一如往昔。
苏泊臻原以为自己那天晚上会失眠,但事实上,只要吃了足够多的安眠药,那就什么事情也难不倒你。
睡前,她给李楠发了一句语音。
“事实证明你是对的,去过陆家之后,只能证明我选择远离他们,是正确决定。”
她不能在陆家这个泥潭里继续沉沦下去,及时抽身才是最佳选择。
*
几天后,苏泊臻独自乘坐飞机,飞往北京。
李楠朋友的哥儿们叫罗峥,是个标准工科男,穿格子衬衫,V领毛衣,看见苏泊臻的时候,语调紧张。
两人约在科学院附近的星巴克见面,说起自己专业的时候,罗峥脸上放出了光芒。
“我毕生都在研究星星,这个很冷门,所以当我听说有设计师专程为此事过来的时候,还挺吃惊的。但是如果你真正了解了陨石,你绝对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说起陨石的事情,罗峥更是侃侃而谈,学识渊博,完全没有了拘束。
“陨石的分类有几种,而且陨石蕴含着无限价值,从陨石上获取的元素,可以让我们更熟知宇宙的奥秘。比如说,这块陨石从哪儿来,上面都有哪些元素,在那颗天体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陨石上面有很高的科研价值,目前很多国家也都开始研究上面的物质。”
苏泊臻听了一车轱辘话,问:“如果我手头有陨石,想要鉴定呢?”
“你带来了吗?”
“在酒店。”
罗峥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我可以去看看吗?如果鉴定出是真的陨石的话,我要求先满足国家科研需求,提供二十克作为科研样本,剩下的由你进行收藏,并且登记你的名字。”
“没有问题,只要不破坏它的原始形状。”
罗峥突然站起来,非常严肃认真的和苏泊臻握手。
“苏小姐,非常感谢你为科研所做的一切。”
“这是应该的。”
“不,有的人并不那样认为。有一撮人觉得应该上交国家,但是那样更导致了拥有者把陨石卖至国外,我们完全丧失了研究的先机。其实科研只需要极少样本,其他的完全可以自主收藏,进行合法登记。”
苏泊臻撇撇嘴,对此深有体会:“国家的收藏热尚未兴起,但猎陨这活动倒是有点燎原之势。”
“是的,猎陨确实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不瞒你说,我们科研人员也会和猎陨的民间组织合作,一同深入无人地区进行探测和追寻。科学家和猎陨者,更多的是一种和谐互助的关系。我们应该做的是引导正确方向,乃至呼吁国家立法……”
两人相谈甚欢,到了苏泊臻下榻的酒店。
酒店电梯是全透明的观景电梯,苏泊臻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房间拿。”
罗峥欣然同意。
在电梯里,苏泊臻双手放在栏杆上,无意识地向外望。
另外一个电梯恰好从上面降下来,苏泊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皱眉,凝视,确信是他。
司辙正拿着手机打电话,电梯里信号不好,一进去就断了。他抬眼,发现有人在看他,在另一部电梯里。
两部电梯在某个楼层同时停下来,司辙玩味的看着苏泊臻,又挑眉,看向她身边的罗峥。
苏泊臻转过头,发现罗峥在催促她。
“苏小姐,到了。”
苏泊臻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的名字。”
两人走出电梯,另外一部电梯也往下缓缓降落。苏泊臻回头,再看不到司辙了。
她缓了缓神,大踏步向前走。
与此同时,司辙收回目光,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妈,我到酒店了。现在回家。”
他阔步走出酒店,干燥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天空湛蓝,阳光灿烂,今天是个好日子。
*
苏泊臻走进房间,把装着陨石的黑色袋子拿出来。
“就是这块。”
罗峥拿在手上掂了掂,分量十足。他拆开包装,左右看了看,眼睛放出光芒。
“苏小姐,这是一块好料子。如果这块鉴定出来是真陨石的话,价值不菲。”
“现在陨石的市价,都怎么计算?”
“陨石价值就是按稀有性排序,品种胜于一切,越是稀有就越是金贵。而且和寻找地点和时间也有关系。我猜测,从发生地和发生时间来推算,这颗每克应该在300美金左右。”
苏泊臻鼓捣着咖啡机:“所以是多少?”
“值一套小房子,北京的。”
苏泊臻倒了一小盒牛奶到咖啡里,拿着小勺子搅拌:“……是挺多的。”
罗峥问:“我想冒昧的问一下,你拿着这块陨石的作用是什么,收藏吗?”
“你也知道我是做珠宝设计的,我有一张设计图,其中有一个用陨石做原料的。”
“原来如此,”罗峥的眼里又有了不一样的意味,“现在很多人对陨石盲目追捧,大多是为了收藏,还有倒买倒卖,玩珠宝、古玩的转职过来鼓捣陨石的也不少。不过将科学与艺术结合,你是第一个。”
“这是我的老本行。”苏泊臻说,“将陨石加入文化内涵,才会显现它的多重价值,相信你也会喜闻乐见。”
“陨石能够遇见你,是一种幸运。”罗峥由衷说。
能够发出这样的感慨,对陨石肯定有着截然不同的情感需求。苏泊臻把咖啡递过去:“你为什么致力于陨石研究?”
“不瞒你说,其实从我爸那一代起就已经致力于天文研究。我深受我爸的熏陶,至此走上科研道路。”
苏泊臻慢条斯理的搅拌着咖啡:“你父亲也是天文台的科研人员?”
“曾经是,现在不是。”
“改行了?”
罗峥的声音逐渐暗淡下来:“他已经过世很多年了。我是继承他的衣钵,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
他把皮夹子打开,露出里面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是九十年代末拍摄,里面的人衣着服饰都有着浓浓的时代烙印,在当时已属生活过得挺不错的了。
照片里五个人并肩站着,正当壮年的时候,每个人穿着颜色各异的登山服,背着大背包,脸上朝气蓬勃,雄姿英发。
“这是他过世之前留下最后的影像,也是他最后一次进入高原进行科考活动。”
苏泊臻拿过照片一看,意外的发现里面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这是……”
*
粤式私家餐馆里,非用餐时段,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几桌。
温文銮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疼的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跑去住酒店。”
温文銮在大学教了几十年钢琴,到现在退休返聘,仍旧在岗位上发光发热。多年的艺术熏陶,让她整个人都显得优雅端庄,比同龄人都要年轻。
司辙倒了两杯普洱茶:“反正是回来陪你,住哪里不都一样。”
“我听周扬说,你前阵子又去了两次香格里拉,是又去猎陨了吗?”
“这次倒不全是,主要是带几个客人进去。”
温文銮把身上的披肩紧了紧,叹气:“要不是你父亲的事,你也不用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千里迢迢去那么多地方涉险……”
“是我自己愿意的。”
“妈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把你父亲的事情往身上揽,现在有了车队,又把其他人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现在一时去尼泊尔,一时说去新疆罗布泊,都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不想你像你父亲一样,连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会的。”司辙把手覆在温文銮的背部,轻轻地拍着,“现在的技术和设备都比十几年前先进不少,对地形地貌的探测也成熟,不会有事的。”
事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该怨怼的事,该怀念的人,都已经渐渐麻木和淡化了。说起这件事,温文銮也不再那么激动,只是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我都知道,你父亲的尸骨很难找到了,再找也没意义了。”
“只要不放弃寻找,总有能找到的一天。”
“你父亲要是知道你这样锲而不舍的追寻他的踪迹,得有多欣慰。”温文銮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我很怕你走他的老路,你走了。我担心你回不来,你还是去了。司辙,我知道我管不了你,只希望你能够平安。”
在这件事上,她无比的矛盾,想要知道真相,追寻亡夫的踪迹,又担心司辙在危险的边缘越踩越深。
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好比当年,她让司诚不要带队去猎陨,他也没有听,一意孤行,最终葬身在茫茫群山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这一点上,司辙和他父亲司诚,有惊人相似的脾性。在得知他父亲尸骨无存的事情后,他义无反顾的辞去工作,奔赴云南,寻找真相,一直到现在,天南地北的闯荡着,无非是想多几分线索。
未几,司辙说:“别说这些事情了,现在我在云南那边也安定下来,你要是有空,可以过去古城那边住几个月。那里空气比这儿好,环境优美,你会喜欢的。”
“上回刘阿姨的女儿女婿也去了,说是恋爱胜地,小资派谈恋爱用的,那地儿不适合我。倒是你,在那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也太丢我的脸了。”
“那是那些姑娘没看上我。”
“你以为妈不知道,你是担心拖累了姑娘。”
在和司诚的婚姻生活里,温文銮感受到了恋爱和婚姻的真谛,即便在司诚走后的十几年里,她依旧靠着那些年的记忆活得坦荡潇洒,热爱生命,所以对此深有体会。
她说:“妈很开明,不指望你在什么年龄里一定要结婚生小孩,这是你自己的缘分,妈不会催你去找。但是如果真遇到了好的,真心喜欢的,就一定要把握住。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才是鲜活的,有滋味的。”
“如果姑娘厌弃我了呢?”
温文銮笑着说:“还真有姑娘能治得住你?那我真要去烧高香了。”
司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懊悔和吃瘪的神情。就他所看到的苏泊臻的状态,他感觉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