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缓缓流淌的清嘉江倒映着临江路的车水马龙，远处的楚山在夜幕里只能看见黛色的轮廓。

侯文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他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塞进口袋，转身走进了临江路的一条小巷。

HERE酒吧的门面在张扬炫丽的临江路上非常不显眼，但走进去却觉得别有洞天。几丛翠绿挺秀的凤尾竹充当了天然的屏障，遮住了一室散淡。

侯文乾径直坐在了吧台最左边的高脚椅上。

见他往身边拉了把椅子，酒吧老板季淮走了过来，倚着吧台笑着问：“等方来？”

“对啊，应该在路上了。”

“先来杯？”

侯文乾看了眼表，离8点还差20分钟，何方来一向准时，从不迟到，但也不会提早很多。

他笑了下点点头，“行，老样子吧。”

季淮麻利地起身给他加冰倒酒，琥珀色的液体伴着灯光在玻璃杯中飞溅。

“方来是好久没来了。”季淮一边调酒一边搭话。

“可不，放我鸽子放得都不好意思了，今天才施舍见一面。”

“他也确实忙。”

侯文乾抿了一口酒。年初何方来提前从法国回来后，何庭望就隐退了，把庞大的望·月集团交由何方来掌舵。

虽说他表现亮眼，在东浦市年轻企业家中锋芒毕露，但出来聚会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见总觉得他沉稳了一分。

“猴子。”侯文乾肩膀被拍了一下，他转头，何方来已经坐上了椅子正朝季淮打招呼。

“临江路这边真不好停车，淮哥你什么时候开个分店，去个宽敞地方。”

“我可舍不得这里。”季淮扬了扬酒瓶问他，“还是这个？”

何方来嗯了一声。

“何总今天可是差一点就迟到了。”侯文乾笑着点了点手表说何方来。

何方来稍稍顿了一下，接过酒杯，“猴子，刚才我在门口碰见胡烨飞了。”说完余光投向了侯文乾。

他手指一颤，视线留在了桌面上。何方来把酒杯放下，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都过去了。”

侯文乾轻笑了下，也淡淡地说了句，“都过去了。”

转头看着何方来面色如常地问：“他跟你都聊什么了？”

“说高中学校要办校庆，问我去不去。”

“确实有这么回事，说是会邀请很多校友回校参观，优秀毕业生还会在校庆大会上发言什么的。”

何方来嗤笑一声懒懒地说：“所以我告诉他，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他长臂在桌上一支，提不起兴致。

侯文乾眯了眯眼，眼镜上精光闪过，“可是，我听说周缘也会参加。”

果然，何方来胳膊一滑差点摔下去，双手撑着桌子坐直了起来。

侯文乾摇着杯子继续笑着说：“周缘不来才离谱呢，周学神的传说在咱学校流传那么多年了，迷弟迷妹一大堆，谁不想趁这次机会一睹学神风采。”

“那我也去。”

“你去不了，你转校才不到一年，而且还连高考都没有考，算哪门子优秀毕业生。”

“那我怎么才能去？”

“怎么去？我想想啊，”侯文乾摇得杯子里的冰块叮当响，“那可不得捐栋楼？”他调侃着说。

“捐。”

侯文乾杯子里的冰块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

周缘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她把空调调高了一度继续收拾行李。

上午她跟孟教授通了电话，果然是要提前返校。

津北市气象局和气象学会要在9月初举办一场气象学者高端论坛，津北大学物理学院全程协办，孟教授作为气象学界德高望重的前辈，是本次论坛的核心人物之一。

活动已经在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了，孟教授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多了解气象学最新研究动态，也顺便丰富阅历，就特地安排他们全程跟进活动的各项工作。

本来周缘这种未报到的是不用参与筹备的，但临近论坛开幕，孟教授还是把他们也叫来提前感受氛围进入状态了。

收拾了一下午才理出来两个行李箱，周缘看着手机里的行李清单攻略有些迷茫。

一路读到硕士毕业，她都没出东浦市，现在要去到几千公里外的津北，连收拾行李都有些手忙脚乱。

尤其是身边还坐着一个老是捣乱的小孩。

周滢一脸愁容，“姐姐，你能不能晚两天再去，我们都要办生日party了，你怎么能忍心不参加？”

周缘一边把护肤品放进收纳袋，一边说：“你休想来我这打感情牌，我只是工具人，没那么重要。”

周滢没说话，偷偷把小熊玩偶放进周缘的行李箱，被周缘看到一把揪了出来，“我不需要这个。”抬起箱子准备合上。

周滢撇了撇嘴，“姐姐，你不来那就算了，反正方来哥哥已经答应我们要来了，还说会给我们带生日蛋糕。”

周缘一个没留神箱子夹在了手指上，她“啊”了一声跳了起来，手指火辣辣地疼。

周滢关心地凑过来想看看情况，被周缘用胳膊肘挡住，她质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跟何方来说好的？”

“就是那天在WM乐园啊。”

周缘吸了口气平复心情，语气坚定地说：“还party？我要去说服你大伯伯，明天就把你们送回家。”

“那不可能姐姐，我们来之前就跟大伯伯说好了，而且还要办冰河世纪主题的！”周滢小小的脸上流露出稳操胜券的淡定。

看得周缘牙根痒痒。

何方来也要参加？到时候她不在家，岂不是何方来自己去面对她一屋子的亲戚？

周缘只是想象一下现场画面就瞬间一个脑袋两个大，这绝对不行。

她把周滢赶出了屋，去书桌上找手机准备给何方来打电话。

其实合约的事情也可以谈谈了，她明天一早出发去津北，以后她和何方来就没什么交集了，这时候结束合约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好好跟何方来谈下应该就能结束这段谎言。

周缘打开通讯录找到何方来。

“姐！”门外砰砰一阵敲门声，周琮有些焦急地喊周缘。

她放下手机赶紧去开门，周滢喜欢大惊小怪，周琮偏偏稳如老狗，他这么着急可能真的有什么事。

“怎么了？”

“姐，你去看看，大妈妈哭了。”

周缘心里一惊，跟着周琮过去了。

周衡晚上依旧有会要开还没回来，余珊一人在主卧里，门虽然关着，但站在门口细听确实能隐约听见啜泣声。

周缘心脏抽紧，她轻声安抚周琮，并让他去带妹妹到小区里玩一会儿，周琮很乖巧一会儿就领着还不知情的周滢出了门。

周缘敲了敲门，过了会儿余珊才来给她开门，她侧着脸，但还是被周缘看到了发红的眼眶。

“妈，怎么了。”

一听她的声音，余珊直接没忍住又流了泪。

周缘拉过她坐在房间里，其实她知道余珊为什么哭，她此刻的内心也酸涩无比，但她咬住下唇里侧的软肉，强迫自己稳住。

“缘缘，妈妈其实为你高兴，你在自己热爱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余珊擦了擦眼泪，笑着说。

“只是妈妈习惯了你就在身边的日子，面对分离还有些不适应，你不要见怪。”

周缘还是没忍住，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圈掉了下来，胸腔起伏，有些说不出话来。

余珊说完之后反倒稍稍平静了点，她伸手擦了擦周缘的眼泪。

“妈，想我了你可以去津北看我啊，过段时间我带你去爬山，去看红叶。”

余珊握着周缘的手，“好，等你爸有时间了，我们就去。”

她此刻提起周衡，让周缘心里莫名生气了起来。

她想起那天早上，余珊给周衡新买了咖啡杯，还做了他爱喝的冰拿铁，但他依旧只是冷淡地道谢，像是仍然完全看不到余珊对他的爱和付出。

一如这过去的几十年。

周缘沉眸说道：“妈，我说的是你自己去。”

余珊愣了，听出了周缘话里的火气。

周缘心一横索性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妈，你觉得我爸爱你吗？”

余珊眼中顷刻充斥着惊讶，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周缘有些后悔，哪怕她有所感知，也不该这么直白出口伤害到妈妈。

她低了头，“对不起妈，我说错话了。”她站起身往门口走，“我先去收拾东西。”

但还没走到门口余珊叫住了她。

“缘缘，我确实不是你爸最爱的人。”

周缘浑身如过电般颤抖，她回头看着余珊。

“你爸在大学的时候，爱过一个高他两届的学姐，意气风发轰轰烈烈地追求了两年，最后没有成功。很多年后我认识了你爸爸，对他一见钟情，但他已经是现在的他了。”

“缘缘，这不能说是你爸的错。我不是他的梦，用感动换不来他的爱情。”

“那你，不觉得不值得吗？”周缘颤着声问。

余珊敛眸摇了摇头，唇角的笑苦涩但温柔，“我对拥有这个家挺知足的。”

周缘一时无言。

*

夜深，周缘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有一丝困意。

手机传来声音，是傅云深发来的消息。

【傅云深：明天几点到？】

【周缘：下午1点半。】

那边没有再回复。

周缘返回消息列表，看着余珊的头像，胸中依旧有些闷闷的。

余珊的头像是她和周衡的合照，是周缘上大学那年一家三口在港岛旅游时周缘给他们拍的，照片里的周衡负手而立，清癯的面容看上去平和但冷淡。

余珊站在他身侧，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笑的一脸甜蜜，他们身后是游船如织的绮江，多少日光如碎金般沉进碧波里。

周缘舒了口气，手指轻敲键盘。

【周缘：妈，没有用感动换得爱情也不是你的错，而是爱情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周缘：往后余生，请你只负责让自己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缘缘和小来即将解锁新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