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城不是雾就是雨。春天下雨,夏天下雨,秋天冬天仍是下雨。
谢迟秋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切割的动作。
切片对他来说闭着眼睛都能做,手上功夫没停,谢迟秋心里已经没分多少心思给安国了。
他完全不在意安国林现在是死是活,好像是还有点呼吸没死透,但出气比进气多,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在谢迟秋打开箱子门的那一刻,安国林对他来说已经死了。
不过安国林当时脸上的表情真是很好地取悦了他。
怎么形容,就是从天堂掉进地狱的彻彻底底的绝望。
毕竟他答应了于乐要让安国林死得很痛苦,那得要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很多雌虫不知道,雄虫仍然可以虫化的,在他们极度惊恐且痛苦的时候。
谢迟秋先割下安国林的触角,接着是足,然后到了躯干。
胸腹两节的壳不能完全剖开,前肠中肠后肠加起来足足有三米多,流出来就塞不回去了,得另装一包。
最后是雄虫的头。
平时他不会切得这么详细,剔也不会剔得这么干净。
谢迟秋啧了一声,指腹滑过卷起的刃口。
挺费刀的。
他不喜欢用药,在能用武力制服的时候,他一般都不会选择用药。但他也必须承认,药的确是特别有用。
这类药里谢迟秋用得最多的是琥珀酰胆碱,倒不是因为它容易通过毒理检测,他要的只是它不属于镇痛类麻醉剂,没有阻断疼痛的效果。
在他把安国林身上的壳一小片一小片地剖下来的时候,肌松药能让安国林无法动弹的同时又保持清醒。
清醒着却无法反抗的绝望,安国林怎么能不体验一下。
谢迟秋寻思着地上雄虫的身体碎块得装几包。
其实如果打算肢解该一早就放血的。
先放血,等到虫体变得僵硬,然后再肢解会容易很多。
现在就是费刀又费力。
但放血对安国林来说死得太容易了,雄虫身上的血满打满算不过十来瓶矿泉水,谢迟秋掂了掂手里的头,他要安国林活着享受被切片的快乐。
只是今天略微仓促了,速度总是会牺牲些按部就班、一丝不苟的美感。
谢迟秋将头单独塞进包里,将头捣碎是最费劲的一步,他打算回家处理。
尽管动手在意料之外,但谢迟秋心里仍有计划。他永远都有计划,虽然他的计划近乎于赌博,大都投机取巧又冒进。
就像他现在选择在敞开的天台而不是在自家密闭的浴室里开肠破肚安国林,他就是喜欢仰仗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
谢迟秋不知道这是因为兴奋刺激还是别的,但目睹雄虫的死亡对他来说没有一点性唤起。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想被抓到、想被阻止,所以才会总是做一些铤而走险的事。
但如果被抓到,他不会去的。他不会去监狱的。
至于杀虫,处理僵硬的虫体是整个过程中最麻烦的一步,开始手起刀落,善后累死累活。骨头一截一截地砍下来,肉一包一包地分装好,很不轻松。
没有尸体,报案那也只是失踪案,每年失踪的虫那么多,没有谁会特意来找,当做离家出走留个联系方式,不太会引起注意。即便有尸体,但若是无法确认身份,找不到明显的犯罪证据,多半也会当做意外或者自杀处理。
这就是现实,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有虫在消失。
谢迟秋脱下红色的塑料雨衣,提起一袋一袋的安国林。他上楼之前换上的雨衣,他不想血沾到身上,洗血迹也是个麻烦事。
可惜这附近没有荒山,不然漫山遍野地埋了就行。荒山简直是天然的坟场。而且似乎有某种说法,尸体只要埋得超过三米,一场雨后,连警犬也闻不出来。
不过好在学校那边有条河。不是死水,往下流到码头。谢迟秋扔过一些雄虫进去,单骨头的密度扔到河里是不会浮起来的。一开始还觉得似乎是有些破坏环境,后来知道,码头上的餐馆每天也会往里面倾倒厨余垃圾,他就完全心安理得了。
充满着垃圾浮游泥沼的河底简直是这些雄虫的完美归宿。
至于肉,扔哪里都行,搅碎了煮熟谁知道是什么肉。
雨滴跃过雨衣氤氲了镜片,谢迟秋仰头看天,云层笼罩在头顶之上。云层之下,雨愈下愈大,溅到地上炸开一簇簇水花。
很快雨水就会把这里清理一新。
暴雨倾盆,谢迟秋踩过地上的积水,把袋子放在顶楼门口,点了点数。
安国林比较扎实,装了七包,得放冰箱里分个二三周扔。
点完数谢迟秋低头咬掉手套,将手套和叠好的雨衣放一起。这得扔远些。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血还是溅了一点在脸上。
舌尖舔过指尖上的血迹,谢迟秋往外走到露台上。
从露台望出去是成片的低矮楼房,远处有流动的锅炉和烟囱。
大雨下的城市格外灰暗。
这种灰从天幕蔓延开,向下笼罩着地面上形形色色的形状,像是覆盖上了一层暗淡的薄膜,又像是一闭眼就会消失的幻影。
谢迟秋不喜欢雨天。
但雨都歧城不由得他选。
他到底是习惯了在雨天下手,那种黏腻的、湿漉的、冰冷的雨天。
远方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飘落,谢迟秋靠近栏杆,眯着眼睛探了一点头出去想看个清楚。他这才看到露台外的边沿、在被遮挡着的角落里,站着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球鞋。
在暴雨之下站在天台外的少年。
换作任何一个场合,谢迟秋都不会多管闲事。别说是有雌虫站在天台边上,就是从他面前跳下去,他都不会转一转眼睛。
但此时此刻,他手里正拎着刚砍下安国林的头、仍滴着血的锯子。
谢迟秋轻侧头看向雨里的不速之客。
雨声滴滴答答不知疲倦,他的声音溶进雨里。
“亲爱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耳边刮来的风识似是时务地安静下来,林携蓦地对上那双眼睛,复又低下头去。
林携抬头的刹那谢迟秋认出了他,但谢迟秋和他不熟,不熟到即使见面也不会打招呼。其实原本还会有个礼节性的点头,毕竟不仅是同学,好歹还是邻居。但自从林携那本画满谢迟秋的笔记本被整个年级传阅之后,谢迟秋再见他就只当他是空气。
"你要进来还是下去?"谢迟秋问林携。
他摸不准林携是原本就两只腿迈在天台外面进行一些自由落体的心理建设,还是本来在天台上淋雨发疯,听到有谁上来的声音才躲在这里。
总归,不是什么正常情况。但如果是前者,那事情就好办了。谢迟秋太大意了,竟没注意到林携天台上。
谢迟秋心里适时转过了一个念头------把林携从这里推下去也就一秒的事。
"你倒很冷静。"谢迟秋对林携说。大雨里他看不清林携的眼神,但自己的眼神想必不是友好温和的。目击者怎么处理,谢迟秋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林携沉默着,握住栏杆的手颤抖,露了马脚。他磕磕绊绊地跨过栏杆,落地时脚踝一扭跌倒在地上。
谢迟秋瞧着他窸窸窣窣地爬起来,没动手。他对林携没动手的兴趣,直截了当地问:"报警吗?"
林携摇头,除了第一眼的对视之外,他的头再没抬起来过。他本就留着半长的头发,雨水打湿之后,一低头黑发几乎完全挡住了眼睛。
"抬头,看我。"谢迟秋强硬地命令。
他不喜欢看任何虫唯唯诺的样子,雌虫尤其,可他每天回家开门的时候,都能看到林携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家门口,门里是他雄父秽言污语的谩骂,日复一日。
谢迟秋总是飞快地开门,然后砰地一下砸上门,关门关得震天响,连余光都吝啬分给对面那家,更不想看到林携的任何表情。林携尤其令他心烦,笔记本的事,还有家里的事。可林携却偏偏住在谢迟秋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
林携抬起头来,露出半只眼睛,眼睛下泛着青黑,单薄的身影在雨里单薄更甚。
谢迟秋又问,"不报警?"
林携换成了点头。
"为什么不报警?"
林携又摇头。
谢迟秋拧着眉,手一放,锯子砰地一声砸到地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携的指尖,林携面色惨白。
"你是哑巴吗?"谢迟秋快压不住火了,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控制有很大的问题。
林携张了张嘴却仍是不出声,谢迟秋耐心全无,右手一把扯住他的衬衫领口,拉过他靠近自己,左手捏着他的下颌骨逼迫他抬头张嘴。
林携并不挣扎,仰着头顺从地张开嘴。
谢迟秋往里看去,他嘴里全是被烫出来的水泡,连着黏膜红肿一片,有的地方甚至成片成片地脱落,露出了泛着肉粉色的内里。
谢迟秋放开他,他又低下头去。
谢迟秋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弄的,一壶滚烫的开水灌进嘴里就会这样。
本来想问他在这里多久了,看到了什么,现在也没必要问了。
安国林睁着眼睛的头还搁在地上,看到多少还重要吗?
背景的雨声依旧响,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站在雨里。
露台边上有个皮已经被磨得七七八八但好歹还剩了个框架的沙发,谢迟秋率先坐下,一指习惯性低头罚站的林携说:"坐。"
林携兀自等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挪过来坐在沙发最边上。
大雨冲刷下的楼房像起了一层雾,雾里一切都是朦胧的。林携坐在那里仿佛雨停了便消散的幽灵。
谢迟秋移开看向他的目光,看向远方。
整个城市如果可以渐渐在雾里融化掉,变成一滩淤泥从下水道里流走就好了。
世界只剩潮湿的空洞。
衣领下的伤疤又隐隐作痛起来,谢迟秋突然很想抽支烟。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尼古丁会让他更不受控。
谢迟秋坐在城市的雾里捱过一支烟的时间,然后他转头对林携说,"你可以回学校了。"
雨渐渐下得静谧。谢迟秋在上面看着林携跛着脚紧贴墙根越走越远。他没去想林携到底会不会报警,想的反而是自己小时候的事。
本来都说虫崽不记事,但他却记得很清楚。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很清楚。就是记得太清楚了反而没法往前看。
他变了很多,长高了、也壮了,现在一只手就能撂倒像安国林那样的雄虫。但他看到于乐看到林携的瞬间还是会从心底涌上没有任何希望的无力。
谢迟秋知道他难以忍受他们,其实是难以忍受自己从前的记忆。
无力的感觉退去之后,又是铺天盖地的怒火。
谢迟秋又放空了一支烟的时间。他还有事需要处理。该冲刷的该洗去的,该擦拭的该隐藏的,都得好好的不被发现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过去的故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