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谢迟秋嗤笑一声。
他知道雄虫的喜欢,雄虫喜欢雌虫,是喜欢娇嫩的身体满足他们无止境的欲望,是喜欢雌虫附加的优渥的物质条件,那是他们好吃懒做的一生里的荣光和保障。
林携说的喜欢,是喜欢他的皮囊还是喜欢他的残忍?
他对雄虫的厌恶一视同仁,包括他自己,他自己都不喜欢他自己。
林携说喜欢他?谢迟秋只觉得滑稽。
不过谢迟秋充分地领会到了林携的言下之意——"所以,你从我离开学校起就一直跟着我。"
林携默认了。
"变态。"谢迟秋吐字清楚地说道。
林携的喜欢也不过是他病态的妄想。
谢迟秋看着林携的脸色愈发苍白,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心里没有一丝怜悯。
谢迟秋又问道:"我也是变态,所以我吸引你吗?"
谢迟秋自嘲一笑,那笑意却堪堪浮在他俊美的外表之上,如同一张完美的假面,眼底没有温度。
"不是。你不是。"林携第一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像碾碎了从胸腔里吐出来,又像漏了的手风琴沙哑粗涩。
他说话仍很勉强,他很疼,疼痛搅得他开口说出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好似血肉被再度撕开,但林携的神情肃穆而坚定。
谢迟秋看了林携半晌,一巴掌拍在林携拿着的本子上。
谢迟秋:"写。听你说话瘆得慌。"
林携乖乖点头没再抬起头来,刚刚的眼神仿佛谢迟秋的错觉。
"你看到了全程?"
——没有。我只看着你进了他的家,我没敢跟进去。
"为什么站在天台外面?"
——贴着门听不到声音,站在天台上隐约能听到一点。
谢迟秋一时都有些词穷。
那天下午的天气,又刮风又下雨,林携为了听到房间里的声音,趴窗户趴在八楼往上的天台外面。
这得是什么种类的精神疾病才能疯到这地步。
不过现在谢迟秋才算完全明白过来林携为什么不报警。
开始谢迟秋只以为是林携害怕,或者是林携不愿意掺和在这种复杂又麻烦的事里,林携在学校里就是个少言寡语的隐形雌虫,这种飞来横祸不愿意沾上很正常,但现在谢迟秋确定林携就是有病。
病得不轻。
"你真厉害。"谢迟秋也不知道他本意是想夸林携还是单纯在讽刺他。
"还有交代犯罪事实只交代一半吗,”谢迟秋又问,“你怎么知道那只亚雌死了?"
林携所站的位置是看不见屋内的场景的,当时雨已经下得够大,铺天盖地溅起的水花,林携说他隐约听到了一点,谢迟秋相信确实只有一点。
林携犹豫了片刻诚实写道——在你离开之后我回去了。
谢迟秋猜对了。
林携不仅跟着他出校门,而且在他放林携走之后(他看着林携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林携又倒回来确认八楼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确认之后,还赶在他之前回了学校。
了不起。
真的了不起。
谢迟秋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换言之,林携回过现场。
在自己处理完一切之后,林携又回到了现场。
"你打开了我反锁的门?"心情极其糟糕,谢迟秋反而笑了起来。
谢迟秋问道:"你破坏锁了吗?"
一闪而过的杀意出现在谢迟秋的眼神里。如果不是林携立马摇头,他肯定已经压不住火了。
林携有没有破坏现场,有没有留下其他线索和痕迹,这些失误让谢迟秋无法忍受。比起恐惧谢迟秋感受到的是挑衅。
"没有下次。"
谢迟秋靠近林携,他们的距离近到谢迟秋能在林携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林携完全僵住了。
谢迟秋看着林携的眼睛轻声说:"听清楚了吗?"
林携怔怔点头。
谢迟秋把林携惴惴不安的神情收下了,他想,林携最好是真的记住,并且记在心里。因为真的没有下次了。
"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吗?"谢迟秋接着问道。
——不知道。
谢迟秋:"确实是我杀了于乐。"
谢迟秋说完后一直盯着林携,他不是林携的投射,林携并不了解他。谢迟秋期待着林携会表现出震惊惊恐慌张等一系列极富有感染力的情绪,但林携依然显得很平静。
从林携写下喜欢之后,他就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像是心里最大的包袱已经放下了,谢迟秋问什么他就乖乖答什么。
谢迟秋扔下这个事实之后,特地等着林携追问,林携却没有反应,谢迟秋迫不得已自己给自己递台阶,"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他?"
林携没有半分迟疑——你肯定有原因。
明明是轻飘飘写在纸上的字却不可思议的掷地有声。
谢迟秋被这理直气壮的解释噎住了,半晌,真心实意地夸奖道:"你是真的傻逼。"
林携眼睛眨了眨是个惊喜的笑模样,谢迟秋不懂他为什么被骂了反而雀跃起来。
林携平时总是低着头,离其他所有的虫很远,他一笑,谢迟秋才发现他的轮廓锐利,眼窝很深,瞳孔又大又黑,不笑的时候总显得阴郁,笑起来奇怪的有几分可爱。
"算了。"谢迟秋撕下林携提问的那页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谢迟秋往回走,算算时间,今天跑的速度比以往都快,他回去洗完澡差不多还能踩点进学校,虽然今天不打考勤,但他从来没迟到过,三好学生的形象立得很稳。
谢迟秋还思索着别的,林携比他想象中复杂,温驯顺从不是林携唯一的底色。
他不在意林携是不是真喜欢他,林携的喜欢对他来说没有价值,他只需要排除威胁。
谢迟秋现在还不能确定林携是不是威胁。
但谢迟秋不得不说他从来不喜欢复杂。
谢迟秋避开林携,至少现在可以眼不见为净,林携却拉住了他。
——为什么那只亚雌消失了?
关于于乐的事林携像是非要问一个原因,谢迟秋推开他,说道:"我不喜欢其他虫靠我太近,特别是你。"
谢迟秋从容地走上楼,汗被风蒸干了,可身上还存留着那种黏腻。
像无意间掉落的米饭粘在书页上熬到风干,像夜晚走在街上从眼前窜过一大只灰耗子,像刷牙的时候牙刷上绞了一根油腻的头发丝又嵌到牙缝里,像大夏天的中午有蛇游走爬上阳台穿梭而过。
林携仍跟在谢迟秋后面。
谢迟秋开门时背对着林携给了答案,"难道你猜不出来吗?是谁能在我之后收拾现场?是谁会在我之后收拾现场?不被发现是对谁有好处?还有你为什么要装作关心?"
他和林携其实是同类,善于察言观色是他们为了活下去而训练出来的本能,但林携不是一个好的演员。
谢迟秋心里很清楚,林携既不关心安国林,也不关心于乐。
没有温度的眼神是假装不了的。
谢迟秋说完之后并未回头,他利落地开锁开门关门反锁,然后走进空洞洞的客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尖无法克制地在颤抖。
他想他应该没有在林携那里露出破绽,从小到大他最擅长的事就是在所有的窥视中装得若无其事。
他也完全知道自己情绪波动的原因。
谢迟秋扶着卫生间的门框,身体大半重量都靠后背的门柱支撑着,他想他得站着,不能坐下来。
一旦坐下来他害怕自己撑不住流露出脆弱,哪怕只有一丁点都不行,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绝不允许。
缓了两三分钟,又飞速地冲了个凉,再从浴室出来时,谢迟秋已经神色如常。
于乐的尸体只可能是安国林的雌君、那个家的雌母藏起来的。
谢迟秋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可能为了面子,可能害怕赔偿,但谢迟秋却清楚他会把于乐藏在哪儿。
那天晚上他没有机会把尸体扔出去,那一晚的楼梯间也没有任何动静。
家里一览无余,只有衣柜有空间。但谢迟秋打开过安国林的衣柜,里面已经没有位置再放下一个一米多高的秘密,所以他只能暂时先把于乐藏在他虫崽的衣柜里。
外面一个,里面一个。
一定能睡一个好觉。
谢迟秋想到这里时笑了。
谢迟秋笑得那么开怀,好像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或许从始至终,在那个房间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他就这么看着那些罪恶,直到自己也成为了加害者。
谢迟秋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