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挡道了,麻烦让让。”后面有人喊着她,谢春迟正欲让道,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力道并不小,本就沉闷的心情在这一刻加剧,拿着一瓶刚从货架上取下来的水,才开口:
“我跟你很熟吗?”
“不熟,但是你挡道了。”
“我拿个水就挡你道了?”谢春迟被超市来来往往的人弄得有点烦,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气氛颇有几分剑拔弩张,那位喊她让让的同学就开口劝了架:“谢堂,快上课了,这是超市。”
谢春迟出了超市门,总觉得有人盯着她,干脆看回去,正是那位劝架的女生。
学生时期其实都没什么特别的,女生基本上都是扎着马尾的,就算不扎的,头发也不会及肩。
面前的这个女生属于前者,戴着普通的黑框眼镜,被她看的有点怯。
“你一直看我干嘛?”谢春迟问。
“你校服呢?”她又问。
“我转校生。”
她还想再问点什么,旁边的人已经不耐烦起来:“快上课了,你今天话这么多?下节课数学。”
数学,那可是班主任的课,要是迟到,他们就可以在门外站45分钟了。
但是那个马尾女孩还是又说了话:“我叫许依。”
“你走不走?”
课间其实笼笼统统总共就十五分钟,再加上他们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所以难免都带着疲惫。
他们的代课老师也吐槽过这帮排课的人,跟没脑子一样。
谢堂跟那个所谓的转校生对峙了一阵子,这会儿憋的难受,问许依:“还有多久上课?”
话刚问完上课铃就响了,谢堂突然就懊悔起来,刚刚应该不跟那个转校生对峙的,现在馋的慌,想喝水,才发现——哦,她忘了买水。
班主任推门进来之前,她问许依:“你买水了?”
“嗯啊。”许依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想提醒你来着,”许依说,“你不说快上课了吗?”
谢堂很久没说话,应该是气的,良久才吐出一句:“提醒我,你看她干嘛?”
“她”指那个转校生。
“她漂亮。”
谢堂终于不说话了,趴桌子上打算睡一会,反正老师还没来,她脑袋刚落到胳膊上呢,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谢堂刚好落她眼皮子底下,桌子就被敲了敲:“起来。”
谢堂听话乖乖站起来,好学生有优待在这个老师眼里都是屁话,她一视同仁。
“这刚上课呢,就先不行了,那我这卷子还讲不讲了。”
她们的班主任挺神秘的,从刚进这个校门开始已经带她们第二年了,但是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她姓吴,其余一概不知。
鉴于在大多数时候能听见她杂七杂八的各地方言,所以她们称其为:大杂烩。
谢堂觉得给人起这样的名不好,所以她特别没品的在前面加了俩字:活的。
算了吧,还是叫老吴吧,虽然她看起来也不老,但儿子上初中了都,应该也不算年轻,所以还是叫老吴吧。
主要她也没见过五个字的绰号。
老吴没执着于讲不讲卷子这个问题,转身上了讲台,按理来说,她这会儿已经准备让学生开火车上去做题了,但是她没有,环顾了一圈,对着谢堂说:“你下课带两个个子高一点的男生去领一套桌椅。”
谢堂“哦”了一声,老吴让她坐下,她这才注意到周围人都瞪大了眼睛,好像要听什么重磅消息似的。
谢堂向来不好奇这些。
她跟老吴的关系还可以,而老吴大多数也会给自己心理疏导疏导,所以仗着这些,她又问:“老师,二楼老师公用的卫生间能借我用用吗?”
她是行动派,主张的想法也就一个:想什么就去干什么。
但是被拒绝了:“课间15分钟人生大事都能解决了,你一根过不了瘾啊。”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但是片刻就安静了,下面终于有人坐不住了,才问:“老师,为什么搬桌椅啊?”
谢堂从老吴进来开始就站着,终于在听到一句“坐吧”之后如蒙大赦,换了个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姿势,其实也就是翘了个二郎腿。
然后喝了许依的水。
她们上课是可以喝水的,只要不是很频繁,一般都不会有人制止。
“这节课卷子先放放,我说一点事情,然后你们自习,快期末考了。”老吴说。
底下的人翘首以盼,估计只听到了前半句。
“我们班要来一个转校生。”
底下有人忍俊不禁:“职高的人跑来职高,图啥啊,大专好考吗?”
老吴斜睨他一眼:“你现在还把自己固定在职高这层身份上啊,你忘了你们没有班级号了,只有三个字,普!通!班!”
她加重了这三个字的语气。
她穿着平底的小白鞋,头发披肩,看起来不太柔顺,但是做起事来总雷厉风行,她开了门,谢堂腿上一阵发凉:“出门左拐,好大专等你呢。”
刚刚开了门,就看到门外站这个人,头发带点青又有点棕,她不能形容这个发色,就是两个耳环特别扎眼,让这位班主任觉得十分扎眼,但是她还是礼貌询问:“您找谁?”
“吴老师好,我转校生,今天来报道。”
“唉,堂,这不就是超市那女的吗?特别漂亮的那个。”许依朝着她肩膀拍下去。
转校生?谢堂看了一眼,见她之前好像不是这个发色吧,现在就是活脱脱一混子,一言不合就能上来扇你巴掌的那种。
她应该真拿职高当小社会了。谢堂想着又趴回去,然后诈尸一样的:“你再拍我肩膀我就跟你绝交。”
“哦。”许依没当过真,反正不是第一次拍了。
“你不好奇吗?”她又问。
“关我屁事。”谢堂不理人了。
“转,校生,谢,春迟?”老吴迟疑了一会儿。
“是的,吴老师。”特别有礼貌,但是跟这一身搭配确实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把你耳环取了,头发染回来,什么时候弄好了什么时候再来。”她言外之意就是你最好现在就去整理,然后麻溜地来报道。
“老师,明天来行嘛?”
“行。”说完毫不留情地关了门。
其实听见谢的时候,谢堂短暂出了会儿神。
凭什么跟她一个姓?然后再想想,谋划着两个人可能隔了八百代的亲,说不定她辈分挺大,毕竟有些刚生下来的辈分都比长了十几年的人大,就算不差辈分,那谢春迟也得叫她姐。
她这么想着,豁然开朗。
许依不明就里:“你精神分裂啊,突然又开心了?”
“关你屁事。”
她开心了就是“关你屁事”,不开心了就是“关我屁事”,总而言之,只要不是天塌了就跟她都没关系。
不对,天塌了她应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关系。许依想。
老吴办事利落,但是心眼小:“陈列,你还去好大专吗?”
叫陈列的男生以为这一趴都过去了,没想到她还记着,于是摆摆手:“哎呀不去了不去了。”
然后听讲台上的这位继续絮叨:“你以为现在大专那么好考啊,好几所大学都升本了,就算是专科,分数线也挺高的吧。”
其实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但是老吴不去点,大概许多人都还没适应过来,就好像她们在中考之前,也没给自己设想过“职高”这条路。
直到她们到了普通班,听说了自己可以参加普通高考的时候,心里才算得到一点慰藉。
可是偶尔请假出门,依然会把校服换掉,因为在外人的眼里,她们又固执地认为,职高里的普通班,跟职高,其实是整齐划一的。
偏见无法朝令夕改。
“你们其实挺可惜的,要不就是偏科,要不就是所有科目都中规中矩,也不能说你们不用心,就是……唉。”老吴没再说下去,大概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换了个头开,“我现在不担心的就只有谢堂一个,加上那个转校生,也就俩。”
陈列又一次被提名:“尤其是陈列你,你跨度太大了,跳跃性太强了,能不能稍微稳一点。”
“嗯……我尽量老师。”
“你每次都尽量,然后每次不改,”老吴说,“行了,你们自习吧。
“转校生很牛逼吗?”她刚从讲台上下来,就又有人问。
“文明用语。”老吴说,“她不是职高的,普高过来的,常年年级第一。”
“山东的。”老吴又接。
“咦。”她们其实都不太相信,因为见惯了跟他们相似的人,每天都穿着校服,扎着最普通的马尾,每天都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
他们觉得这样的人看起来才像是会拿年级第一的。
“谢堂,”她本来还在桌子上半死不活,这下被喊了起来,“你下课来趟我办公室。”
“那桌子啥时候搬。”谢堂问。
“找完我。”老吴说。
闲聊的课总比正儿八经讲内容的时候过得快,谢堂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在七楼,她们的教室在四楼,她爬上去的,因为没有电梯。
兜里的烟都快被捏扁了,她也没时间拿出来。
“老师,您这是折磨我。”门敞着,谢堂喊了声报告,只看到了老吴一个人。
“你忍一会儿吧,现在都课外活动了,时间长。”
老吴又说:“那转校生跟你情况差不多,你作为班长,更要多关心一下,以身作则。”
说完又觉得太过公事公办了,补了句:“我看她的时候觉得你俩挺像,挺有缘分。”
她知道谢堂的情况,偶尔会多几分怜悯跟心疼,还有不舍,但是谢堂只希望她能把她当正常人,该打打,该骂骂。
“也有人把她往楼下扔啊老师。”谢堂讲她的童年,很平静,末了又说,“我跟谢春迟那是孽缘。”
老吴没再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一张单子,上面是她的基本信息:“你明天带她入学籍,然后住宿的话带她看宿舍,走读的话让她办个出入证。”
谢堂不解:“这您跟她交代一下,让她去找教务处不就好了?”
“我懒,而且我明天要去外地,估计得一周之后才回来。在这之前,别的老师帮看。”
谢堂一想到谢春迟那个语气,都不想离她近一点,于是又说:“那……我能不能请辞,退位让贤。”
“驳回。”
谢堂没再挣扎,她其实也舍不得让出去。
老吴又叫她:“你少抽点烟吧,对肺不好。”
谢堂没回她。
她主要是听不得有人关心她,尤其是像老吴这样的。
她有时候还在想,她爸为什么不是跟老吴在一起。但是假设是没有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本来想着重新写的,但是我又想了想,我觉得我可能重新改,写出来更不好看,挺喜欢我笔下这俩主角,但是我注定要辜负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