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盛承煜竟回了一个“好。”
方要起步，方发觉身子些许僵硬。
意识到不妥之时，盛承煜绷紧着面色，匆匆将胳膊从少女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顿了两声。
没看她。
自顾自地走到了梳妆台前。
少女倒也没在意什么，一心想到殿下亲自给她戴首饰，她就高兴地什么都忘记了。
一蹦一跳地过去，坐在了铜镜前，晶亮的眸子从镜子里一直那般开心地望着盛承煜。
从未曾给任何女子戴过首饰，盛承煜些许生疏。
不知发髻的深浅，是否能弄疼了少女。
他拿起一枚金钗，小心翼翼地往墨黑的发髻中戴去。
整个戴入的过程，徐徐，再徐徐。
生怕弄疼了这个天真的少女。
少女从镜子里一直眉眼亮亮地盯着盛承煜看，“殿下，这镜子里的你和我，都是那般好看。对么？”
盛承煜顿住手里插戴步摇的动作，余光掠向镜中正笑得纯真的少女。
这个笨丫头，真是……
真是无法形容的蛊惑人心。
少女发觉男人在瞄着她，笑了，“殿下，你在偷偷看我，对不对？”
盛承煜匆匆继续开始给少女戴上最后一枚步摇，顿了两声，故意沉了沉面色，“没。”
少女转头，将视线探究在男人的深邃的俊眸上，“殿下在骗我哦，殿下方才明明就是在看我吧。”
盛承煜又顿了一声，别开少女那令人新生异样的瞳子，“本王没必要扯谎，本王方才没看你。”
言讫，合上了空空的首饰盒。
转身就往外走。
神情极尽淡然。
沈柠柠扬起小脸儿来，冲着盛承煜的背影，大声问道：“殿下，若是你今日无事的话，陪着我上街逛逛吧。”
本想拒绝的。
没成想，脱口而出的却是：“好。”
话音刚落，将自己都给怔住。
盛承煜暗自拧了一下眉。
怪哉。
这丫头是有毒吧。
**
等到了汴桥街，一下马车，沈柠柠仿若撒欢了一般。
“殿下，你看这个好玩。”
“殿下，你看那个好玩。”
“殿下……”
“殿下……”
盛承煜只觉得：聒噪。
可一旦这声音停下了，他又觉得莫名少了些什么似的。又赶紧寻着她的倩影移动着。
生怕她突然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忽地，那少女拽着他的袖子，望着不远处一个小男孩，雀跃道：“殿下，你看，那是我的好朋友，吉吉弟弟。”
！！！
盛承煜一时以为听错了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须臾，那小男孩似乎也看到了冲着他挥手的沈柠柠，便脱离了小厮的手，直奔着她而来，“柠姐姐！”
眨眼间，那小男孩便扑到了沈柠柠的怀里，“柠姐姐，好些日子没有看到你了，你去哪儿了？”
盛承煜见沈柠柠搂着小男孩的样子，莫名地感觉烦躁。
他上前一把拽开那个小男孩，“你是谁？乱认什么姐姐？”
沈柠柠急着回道：“殿下，这是我的吉吉弟弟。是我的好朋友。”
盛承煜瞧着这个顶多四岁半的小男孩，冷哼着：“他，他是你……好朋友？”
那个小男孩扬起脸来，“我叫钟离喆，我爹是兵部尚书钟离辉，我哥哥是禁军统领钟离澈，我就是柠姐姐的好朋友。以前我经常与柠姐姐一起玩，一起做游戏。你又是谁？你的眼神好凶！你定不是柠姐姐的好朋友！哼！”
说着，小男孩拉起沈柠柠的手就要离开，“柠姐姐，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凶巴巴的人，我们到那边玩去。”
沈柠柠笑嘻嘻地转头对盛承煜道：“殿下，我先跟着吉吉弟弟去那边玩会儿。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哦。”
盛承煜：“……”
原来这丫头是将‘喆’字拆分成了‘吉吉’来读了。
可怎么听着就是这般逆耳呢。
还牵着那个小男孩的手就要往那边玩去？
还要他在这儿——
乖乖等着她？
她……她……她将他置于何地？
早膳时，还说他是她的好朋友呢。
现在又冒出一个‘吉吉’弟弟是好朋友！
她的好朋友还真是多！
呵！
越想越烦躁。
越觉得一股莫名之火往上窜。
未等沈柠柠与那钟离喆走远呢，就被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沈柠柠疑惑地抬头，撞上一双冰沉沉的眼睛，“殿下，你怎的挡住我？”
盛承煜将钟离喆的手从沈柠柠的手里拽出来，“她不是你的姐姐，不准胡乱牵着她的手。”
钟离喆一下子被盛承煜的眼神吓坏了，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哥哥！哥哥！你快过来，这个人欺负我！”
不远处的钟离澈闻听，蹙紧眉，疾步跑过来，方要质问那个人，却见那人竟是安王殿下盛承煜。
旁边还有多日不见的沈柠柠。
他怔住一瞬，忙恢复了素日的神情，作揖道：“微臣见过安王殿下，安……王妃。”
无论如何不愿，他始终记得该有的礼仪。
沈柠柠亲昵地叫道：“澈哥哥。你今日也在这边逛街么？”
盛承煜闻听眉峰骤然一冷，这笨丫头哥哥弟弟的叫得可真是亲昵。嗤！
他睨了沈柠柠一眼，转而对钟离澈道：“钟离统领携带幼弟出门，却未管好他，任由他乱扑向本王的王妃，乱认姐姐，这个责任该谁负？”
钟离澈一顿，猜测到了是怎么回事，便道：“在安王妃撞坏脑子这两年，幼弟的确与安王妃玩得来，二人互称姐弟，是孩童之间的玩耍而已，钟离家未曾觉得有何不妥。还望安王殿下切勿多想。”
盛承煜的面色一沉，“孩童是孩童，但安王妃不是普通的孩童，你们钟离家不清楚么。本王不管你如何辩解，此类事情，本王不想再看到。若是再有下次，钟离统领未管好你的幼弟，那本王只能替你管教了。”
钟离喆却不满道：“今日是柠姐姐先向我挥手的。我才奔过来的。你为何只是骂我，却不骂柠姐姐？”
盛承煜扫了身旁的少女一眼，又冷冰冰地盯着钟离喆，“你管得着本王的事么。”
钟离喆哭着方要再闹腾什么，却被钟离澈捂住了嘴巴。
而后，他向着盛承煜揖道：“微臣先行告辞。”
他抱起还哭唧唧的钟离喆匆匆离开了。
沈柠柠撅起小嘴儿来望向盛承煜，“殿下，你方才为何那般凶巴巴的？吉吉弟弟他……”
盛承煜听着这几个字眼仿若是一根针往他的耳膜上扎。
他拧紧眉，睨向身旁的少女，“闭嘴。往后不准这么叫。”
沈柠柠眉眼一颤，瘪着唇瓣开始了啜泣，“呜呜呜，殿下，好凶，好凶……”
那声音，如受了伤的小奶猫般嘤嘤嘤。
盛承煜顿住脚步，侧眸掠着身旁正梨花带雨的少女，心上一紧，方才发觉自己今日竟如此失态。
之前从未有过。
一瞬之后。
他缓了缓面色，转移话题道：“想吃冰雪冷元子么？”
沈柠柠立马止住哭声，眉眼一弯，“想！”
盛承煜暗自轻轻笑叹：心智果然如孩童，真是好哄。
来到了冰雪冷元子的摊铺前，盛承煜买了满满一碗的冰雪冷元子递给了沈柠柠。
卷翘的睫羽上还挂着晶莹泪珠儿的沈柠柠展开了天真的笑颜，“殿下待我真好。”
这就是好？
唉。
笨笨的傻丫头。
也就很容易就被坏人拐跑了吧。
于是，他淡淡道：“以后不能吃陌生人给你买的冰雪冷元子。”
沈柠柠正将一颗冰雪冷元子放在了粉嫩的唇瓣里，闻听，哈着气道：“殿下，为何？”
盛承煜顿了顿，“那个……那个……这个世上，其实呢，不仅有好人，还有坏人的，懂么？”
沈柠柠一边吃着，一边疑惑道：“那殿下，这世上，是好人多呢，还是坏人多呢？”
盛承煜瞟着少女那毫无一丝杂质的瞳子，转而道：“自然是……好人多。但，坏人是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你要学会去辨别。懂么？”
沈柠柠愈加疑惑道：“那殿下，该如何辨别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呢。我怎么瞧着谁都是好人呢。”
盛承煜心下轻叹：对于这个笨丫头来讲，还是要慢慢来吧。以她的心智如何能辨别得清楚呢。好多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未必能辨别清楚潜伏在身旁的坏人呢，何况是撞坏了脑子的沈柠柠呢。
继而，他郑重道：“你先要牢牢记住，在外边，不要吃陌生人给你的食物。”
沈柠柠一边嚼着唇瓣里的冰雪冷元子，一边似懂非懂地应声道：“哦。我知晓了。”
虽是如此，盛承煜依旧对她是否能真正记住这句话心存疑虑。
毕竟，转头就忘可是孩童的特性。
何况瞧着沈柠柠那一副贪吃的模样，说不定一见美食，什么就都忘了。
罢罢罢。
慢慢来吧。
欲速则不达。
返程之时，马车里。
盛承煜想起今日的事，便又道：“钟离澈的弟弟叫钟离喆。应是两个吉字组成的字。但不能将这个字分成来两个字来叫。记住了么。”
沈柠柠笑嘻嘻地回道：“哦。记住了。那往后我叫他喆弟弟好了。澈哥哥与喆弟弟都是我的……”
她的话未完，盛承煜话锋一冷：“他们都不是你的什么人。这句话深深刻在你的脑子里。忘记了，就受罚。”
沈柠柠一撇嘴，“殿下，今日要记住的东西好多哦，我头开始有些疼了。”
说着她抬起小手来捂着自己的脑壳。
盛承煜暗叹：想要让这笨丫头记住一些事，任重道远。
瞧着她正用小手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便问道：“王妃时常会感到头疼么？”
沈柠柠思量了一下，“需要用脑记很多事的时候，还有想阿娘的时候，就会疼。”
盛承煜眸底一晦，凝过眸光，心上掠起紧紧的一弦。
尔后，他对驾车的贴身侍卫凌北道：“凌北，先不回王府了，去星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