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吃喝玩乐,行宫温度适宜,眼瞅着又过去了十来日。
距离回盛京,仅剩下最后五日。
卫伊半靠在贵妃椅上,拆开最后一包松子糖,喂了大尾巴一颗,自己塞了一把在口中,嘟囔道,
“真舍不得这里呀,希望明年还能来。”
秋枝想想亲和温柔的皇后娘娘、卫伊已经改口叫萱姐姐的宁安公主和三天两头送吃食的太子殿下,
这个愿望应该不是很难实现。
卫亦云和如戏这边,茶楼的改建已经完工,明日便要正式挂牌了,名为韵雅阁。
名字是卫亦云提出的,杨顺觉得很好,如戏自然更是没有意见。
牌匾就这么定下来了。
卫亦南则是跟着舅舅江武男勤练武艺,有时也是好几日都在军营,不见踪影的。
舅舅对他十分严厉。
盛京这近二十年倒是风平浪静,但往后的事可不好说,陛下如今的作为有些不得当。
盛京的百姓看着,其他国家自然也是时时注意着,稍有不慎,战事随时会再起。
训练的时候不严厉,上了战场很容易没命的。
卫亦南当然知道舅舅的用心良苦,非但没有怨言,还更加刻苦努力,江武男十分满意。
卫司言这边却是不大太平,盛京最近谣言四起,陛下大怒,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不会好过。
一切还要从皇上新纳的这位怡妃娘娘,沈初怡说起。
虽说宫里头进新人与寻常百姓并无瓜葛,顶多是作为茶余饭后的一点消遣。
但沈家却不同。
沈殊展当年因为进献胡妃得了个修建云台寺行宫的好差事,
虽说只是一个不大重要的边缘职位,依旧是捞了不少银两。
行宫顺利完工后他还连升两级,到了正四品工部少卿。
但从那以后却是再没其他大造化。
原本有沈丞相撑着,不至于太差,只怪他自己实在是没有头脑,握不住这富贵。
沈初怡十岁那年,沈丞相又给沈殊展寻了个修葺护城河的肥差,
这次他可是实打实的主要监制人,那其中的油水可想而知。
盛京常年炎热,雨水虽然充沛,但总得预防天灾。
无论是干旱还是涨水,护城河的重要性都十分显著。
当今圣上虽是沉溺美色,对此事却毫不松懈。
沈丞相千叮万嘱沈殊展一定要上心,绝不可偷工减料,出了岔子。
可沈殊展满脑子都是如何大捞一笔,女儿还小,以后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这般机会。
于是修葺中用了陈年朽木不说,连沙土都是粗制滥造的边角废料。
放在平常的年份还好说,过个三五年的,哪怕出事,与他关系也就不大了。
但那年刚好涨了大水。
盛京倒是没事,沿城的村寨被冲垮不少,死伤上百人。
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奏请严惩沈殊展的折子满满当当地堆严了养心殿的桌子。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自请前往被冲垮的村寨参与房屋重建、伤者救治。
有太子坐镇,亲力亲为抚恤民情,这才没有闹出大事。
护城河后续的修葺便同样由太子负责。
往后三四年也是频发大水,却依旧安然无恙。
太子在民间的呼声日渐高起来,他做下一任君王,成为众望所归之事。
而沈殊展原先以为是要掉脑袋的,但太子抗灾有功,他又是太子的舅舅。
适才捡了条命回来。
官职是没保住,但他更加坚定了要让女儿成为太子妃这件事。
沈初怡,在这一年,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太子殿下。
却不是真人,只是丫鬟带回来的画像。
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初露棱角,俊美的脸庞带着些许冷意,
沈初怡却是看得心头一热。
此前只是听命于父母,努力修身养性为了有朝一日嫁入东宫,
如今却是切实地多了几分期待和向往。
太子殿下无论是学识手段,还是身形样貌,都是这般出类拨萃。
能嫁给他,沈初怡自然是甘之如饴。
一转眼,六年过去。
沈初怡却成了自己姑父的枕边人。
想到十岁那年珍藏的那张画像,此时都还在府里妆奁中,沈初怡躺在明黄的床榻上默默流泪。
纪衍裕只当她是年岁尚小,初经人事有些害怕,
还轻轻拥住她温声安慰。
回宫的第二天,沈初怡的父亲沈殊展,就因女儿封妃,再次官复原职。
起初听闻女儿被皇上纳了,沈殊展一度差点站不稳。
做不了太子妃,那自己这辈子也跟着完蛋了。
没想到隔日就官复原职,沈殊展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件事。
并且觉得这样更好,等太子殿下上位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
眼前的富贵却是实打实的。
女儿如今十六岁便能封妃,等未来生下皇子,有什么造化可真不好说。
都是沈家的女子,谁又比谁高贵呢?
沈殊展当即传信让沈初怡尽心伺候皇上,争取早日怀上龙胎。
沈初怡十多年都把父母的话奉为圣经,见父亲坦然接受了此事,她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咽回去肚里。
这份还未公开的感情只能永远成为一个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埋在沈初怡心里。
从云台寺回来半个月,盛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当今陛下新纳的宫妃。
有人说皇上同时纳姑侄二人,罔顾人伦纲常。
有人说皇上乃当今天子,愿意纳谁便可纳谁。
有人说重用罪臣沈殊展,国运难测,百姓堪忧。
有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沈殊展官复原职合情合理。
有人说当今圣上年岁渐长,还沉溺美色,不如让位于太子殿下,以保国泰民安。
……
一时间众说纷坛,议论不止。
但沈殊展暂时没有负责什么实际要事,又有怡妃日日吹枕边风,
皇上只是生了一番气,倒是没有别的作为。
这些消息自然也是传到了云台寺中。
秋枝一大早去云台寺禅院给尼娜缇点香时,就听到不少前来上香祈福的夫人在谈论此事。
尼娜缇的排位供奉在一个角落里,秋枝一边祭拜,一边听别人攀谈。
“沈家好大的造化,出了个皇后不说,这会儿又有了个风头正盛的怡妃。”
“要不是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见不到圣面,不然我家中也有个十六岁的女儿,生得如花似月,我看也不会比那怡妃差”
“我倒是惟愿我的女儿嫁个普通人家,那深宫高墙,进去了可就再也出不来。里头的苦又有谁能知晓呢?”
“嗨呀,可别想这么多,快去求个签,今日还得回盛京呢。”
秋枝默默在心中道,是呀,泼天富贵又如何,没了命便什么都不作数了。
要是尼娜缇未曾来盛京,如今也许也是同这些夫人一般,正在某个寺庙中,替夫婿孩子求签祈福吧。
秋枝正想得出神,被人清拍了一下肩膀。
回过头去,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年岁不小了。
“无意叨扰夫人,我听说云台寺祈福很灵,特地来为妻子求个签。
大师说需找个有缘人给签系上红绳,方能聚福保平安,我看夫人面善,便开了这口,还望夫人成全。”
男子年岁看着比秋枝还要大,世间能有几人会为妻子做这种事呢,
看这偌大的禅院,并无几个男子。
秋枝接过签条和红绳,一边系一边开口道,
“那便祝夫人健康平安,与您恩爱白首。”
男子展露笑颜,拿回签条后躬身道谢,
“在下也祝夫人快乐长寿,好好活下去。”
秋枝有些讶然,怎么突然就行大礼了,这祝福也有些奇怪,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倒是有些像骂人。
男子说完便快步离开了,秋枝也没放在心上。
很快就要离开云台寺,下次再来就是明年了。
这么多天,秋枝每日都会抽空来给尼娜缇点香,把那只胡笛放在排位前供奉一会。
有时候没人,秋枝也会拿着胡笛,跟她说一会儿话,说自己这些年一直都在好好生活,过得很快乐很幸福。
也希望尼娜缇能早日投胎,下辈子平安顺遂,健康快乐。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小姐和夫人应该快起来了。
秋枝收了胡笛,起身又拜了拜,才回去行宫。
一转眼就到了最后一日。
一连两天都在忙着收拾行李,秋枝只能晚上再去禅院上香。
秋枝点完香出来,看到院中有个和尚在扫地,她有些奇怪,
大晚上的又没人,为何要扫地。
并且看着身形还有点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又在哪里见过。
要不是都有禁军把守,场面还有些瘆人。
秋枝加快脚步回了行宫。
得赶快休息了,明儿还要赶一天路回盛京呢。
脚步太过匆忙,秋枝没有注意到,那个洒扫的和尚抬起头注视着她离开。
虽然面无表情,但确实是她认得的人。
正是那日请秋枝为签系红绳的男子。
晚上的云台寺清冷安静,除了院中,所有禅房的烛火都灭了,夜深人静,大家都在休息。
供奉排位的殿中却亮起有一缕忽暗忽明的烛光,
没一会,响起悠长清冷的笛声,缥缈惆怅,却又满含爱意。
闭着门,听起来有些不太真切。
若是江武男在,他必定知道这首曲子。
因为这是胡疆的少男少女们互相表达爱意时最爱的曲子。
名为《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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