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儿病了，还病得不轻，整个冬天都窝在火炕上依偎在炭火盆旁边，皮毛毯子更是不离身。
乔先生也深觉得头疼，行医一生从未见到这种病症，这孩子发起寒症来整个人就像一块冰、冻得直打哆嗦，然后说热起来就烧得烫手、烧到人事不省，别说一个孩子，强壮如莫兮都不见得煎熬得过，长这么大真是个奇迹。
窝在家里出不了门，小玉儿最难受不是旧疾，而是被那个东西的味道熏得头疼，尽管莫兮日日焚上一炉檀香，可鼻子比狗还灵的小玉儿还是能闻见，那味道直接入神，根本盖不住。
虽然难受，小玉儿还是守口如瓶，一句不问，心里想替乔先生背个锅也无妨。
“或许，他这不是病……”想着小玉儿的来历，乔先生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多年前乔先生突然接到了煦然真人的传书，让他在江湖上找一个孩子，只给了一条线索——在凤阳城郊外不远的一户农家。找到那户人家发现早已经是人去楼空，只能在村子里打听，七拼八凑地画了一张像。
那描像绘制好了乔先生一开始根本不信，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可是村民众口一致，就是这样！最后还是莫兮想到了办法，这么漂亮的小孩要是流落在外，必然要被人贩子盯上，辗转反侧还真找到了。
乔先生也探查过小玉儿的内景，奇怪的是以自己天枢初期的境界什么都探查不到，毫无办法只能一再给煦然真人传书，可是这位修真界的高山行踪不定，到现在也没个人影。
冬三月可算是熬了过去，别人冬天都要养胖蓄膘，这小玉儿却是面黄肌瘦。好不容易盼到开春，小玉儿这才还了阳。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刚好转一些的小玉儿又开始了他那别致的淘气，天天花样翻新地想着玩，听说十方山上有竹林，这又背上背篓去挖春笋了。
这时鲜的玩意，怎么能逃得过小玉儿那张刁嘴。
挖得正起劲儿，有人在背后喂了一声。
坏菜了，出门没看黄历！
小玉儿满脸丧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说你就不能当没看见我吗？”
浚衍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就这么怕我？”
“啊！我看见你，必然要倒霉！”小玉儿拿了一根竹笋指着浚衍，一脸丧气地说道：“求求你了，我们不认识好吗？”
“那是个误会，我说了我们扯平！”浚衍竟然认真起来，对于小玉儿上次拒绝了他一直耿耿于怀。
“你说误会就误会啊？我差点被你掐死！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哈！”浚衍气得鼻子呼出两道热气，“你别得寸进尺啊！”
“……”小玉儿直接白了一眼，转过身去不说话了，双手抱着膝盖，低着的脑袋看上去委委屈屈的。
这么一闹，浚衍彻底没了辙，眼前这个漂漂亮亮的小人儿总是能牵动他的情绪，尤其是他这一委屈不说话，让浚衍觉得自己更加理亏，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于是撩起衣衫坐到小玉儿跟前，柔声道：“逗你玩的。”
“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
“你看着脸色不好，是病了吗？”
“哎呀我逗你的，我保证以后不打你，一下都不打！”
“我道歉行了吧。”
浚衍真是没辙，彻底没辙！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人让他这般小心奉承吗？不存在的！
“这是你自己说的。”小玉儿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嘴嘟得能挂个油瓶，手里拿着个竹笋把土和落叶全挑到浚衍干干净净的靴子上，全然忘了是自己先骂的人。
“你可真……”浚衍只觉得这头大，这小孩长得晶莹剔透，怎么净干点欠收拾的事呢？虽然欠收拾，可再也不忍心下手。只能摇摇头问点别的。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玉儿不说话，在地上写出两个字，玉儿。
“你没有学名吗？”
小玉儿摇摇头。
“你都这么大了，你爹娘还没给你取名字啊。”
小玉儿又摇摇头，看起来有点悲伤。
“你……？”浚衍察觉出了有些不对劲。
“我没见过爹娘，我是乔先生买来的。”
浚衍吸了一口冷气，不免对这个小孩多了几分怜惜，见他不开心就岔开话题，“你站起来！”
“啊？”小玉儿有点懵。
“站好了！”浚衍自己先站起来，双手拉起坐在地上的小玉儿，两只小手在他大大的掌心里显得尤为可怜见。
顺着手臂，浚衍上上下下把小玉儿查探了一番，弄得小玉儿闹得浑身不自在，拖着长声抗议着。
“干嘛啊——”
脖子上挂着的一个荷包被浚衍扯了出来。
“这是什么？”
小玉儿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荷包，从里面拿出来一块透明的玉，药丸大小圆润通透，放在自己掌心里给浚衍看。
“我养父母说，送我来的人就给我留了个这个，所以就叫玉儿。”
浚衍伸手过去，居然被一股从这玉里发出的力量抗拒着，自己修为不低，还没见过哪个灵器能这般抵挡，但这东西在小玉儿手中就是一个安安静静的球，不禁眼神复杂起来。
心里琢磨道：“这小家伙根骨奇佳，又身带灵器，实在是应该带回万寿宫的……”
浚衍凝聚了一股灵力在掌心，想再看看那玉，没想到小玉儿手心一收不给看了。
“再给我看看。”浚衍伸手去拉小玉儿的手。
这小玉儿的淘气劲儿瞬间上来了，两只手换来换去地倒腾那玉，就不好好拿出来给浚衍看，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浚衍，好像在逗他笑。
浚衍忍不住笑，两只手一起去抓。
眼看躲不开了，小玉儿直接把那玉扔进了自己嘴里，口里含着要摇晃着脑袋。
“别闹，当心卡着！”浚衍用手去捏小玉儿的两个腮帮子轻轻地揉着，下面拿手接着，柔声说道：“吐出来。”
这小玉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使劲憋着笑，嗓子一缩竟然把那玉给咽下去了！
两个人全傻了！
“快快快快快！快吐出来！”浚衍连忙给小玉儿拍背，师父也没教过这把灵器吃了会怎样，只能是让他尽量吐。
小玉儿蹲在地上撅着屁股呕了半天也吐不出来，嘴里抱怨着：“我就说我每次遇见你都会倒霉吧！我这哪吐得出来啊！”
“张嘴张嘴！”浚衍连忙捧过小玉儿的脸，把手指伸进去来回掏。
这回是真吐了，吐到胆汁都出来了，也没见那玉。
“你真是我的灾星！”吐到没力气的小玉儿瘫倒在地上，眼冒金星摇晃着脑袋说：“不吐了不吐了，就这样吧。”
“我带你回万寿宫找我师父，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浚衍说着就把小玉儿背了起来往山上走。
“不去不去，我要回家！”小玉儿手脚并用在浚衍背上闹了起来。
“你那东西是灵器，吃进去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听话！”浚衍回过头讲话，这时候是真的急了。
“不去！”小玉儿挣扎着要下来，“就不去！”
“听话！”
“你送我回家，我保证明天拉出来！”
“啊？”浚衍气得笑了，想想也是，吐不出来还可以拉出来，只能依了这小破孩往城里走。
小玉儿趴在浚衍的背上，又宽又平还暖，很是舒服，两只眼睛止不住的打架，控制不住地想睡。
“玉儿你别睡啊！”浚衍有些怕，开始后悔答应他回家。
“嗯。”
“你知道自己几岁吗？”浚衍开始没话找话，引逗小玉儿别睡觉。
“十二了。哦不，过年了，十三了。”小玉儿的声音还是越来越黏糊，一副要睡着的模样。
“那你与我同庚啊，别睡啊！”
“嗯。”
“我回去想想，帮你取个名字可好？”
“好。”
“别睡啊！”
所幸离得不远，浚衍脚程又快，没多会便到了乔先生的小院，打开院门，浚衍背着小玉儿径直走进了后院，一阵诡异又熟悉的味道让浚衍不禁停下了脚步，脸色越来越难看。
檀香味虽重，遮盖不住血祭丹的尸香！
“你下来！”浚衍冷冷说道。
“嗯？”小玉儿一愣，心想这家伙怎么了又变脸，呆头呆脑地从浚衍背上滑下来，不明就里地看向眼前这个人，与浚衍两道冰冷的目光对个正着。
“那个尸体，是不是就在你这里？”浚衍又变成了初初认识时候的冰块脸，方才的温柔包容一扫而空。
小玉儿瞬间意识到了是那香味，可是这该怎么说？只能咬着下唇不说话。
“说话！”浚衍冷着脸的样子，着实有些凶。
小玉儿下唇越咬越紧，手里攥着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倔强地梗着脖子就是一声不吭。
浚衍两只手捏住小玉儿的肩膀，痛声道：“你骗我！你居然骗我！”
许是小时候被人贩子打怕了，许是真的委屈，此时小玉儿心里想的居然是他是不是又要打我了，刚刚还答应我来着。不禁鼻子开始发酸，咬着下唇的牙齿也开始颤抖起来。
“你！说！话！”浚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实话！”
每个字都像刀子一般，扎进小玉儿的心里。
“你别难为他了，他不知道的！”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乔先生。
乔先生缓步走了过来，站在小玉儿身侧，小玉儿顺势挣开浚衍背了过去。
浚衍看着乔先生，凭气息就能感知到这人修为不低，不禁提起一口气。
“别紧张，带我去见你师父吧，有什么话万寿宫说。”
浚衍一阵疑惑，这人究竟是谁？
“走吧！”乔先生的声音虽和缓，但也不容置疑。
小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屋，重重关上门后，在四下无人的房间里使劲揉着眼睛，死活不肯让眼泪流出来。
浚衍的心中，哀鸿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