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先生的陵园上空飞雪漫天、狂风走石，早就引起了前殿的注意，大典被迫中断，谕夫和诺亚带着一众弟子赶来的时候只看见断了一臂的莫兮和被打晕的乔樵，令谕夫震惊无比的还有安怀谷的尸体。

一位白衣道人托着小玉儿的身子，让他倚在自己身上，眼神凝重地打量着。

谕夫和诺亚看见这白衣道人连忙上前行礼，“小师叔！”

来的这白衣道人正是显世的三位神域境仙人之一、上一任首阳山掌教祖师的弟弟煦然。

浚衍也连忙过来，看着倚在煦然身边的小玉儿，眼睛瞬间红了，喉咙哽咽地行了礼：“师叔祖。”

煦然没有答话，结印祭出自己的法器寿光宝鉴。

寿光鉴照出莹润的暖光，笼罩在小玉儿身上，不多时鉴中的画面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九叶铃莲。”煦然满意一笑，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小玉儿说道：“既是我家的孩子，那我便带走了。”

“是。”谕夫和诺亚也不好阻拦。

“行了行了，别那么多虚礼了。”煦然挥了挥手说道，“我带回首阳山了。”

天下道法皆出首阳，此刻小玉儿全身结冰早就没了气息，谕夫和诺亚清楚只有首阳山还会有办法，于是施礼道：“那就烦请小师叔救这孩子，余下事宜弟子日后回禀。”

浚衍此刻的心仿佛被利剑洞穿，分离就在眼前，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留住小玉儿在身边，只能含泪望着煦然，上前一步跪倒重重一叩，一切都在无言的眼泪之中。

煦然看了看浚衍叹了口气道：“还真是个情根深种的孩子。”

然后指着一边的莫兮向谕夫和诺亚眼神略显鄙夷地说道：“行了你俩也别拘礼了，把那边那个拉回去治一治，别让他死了。”说罢祭出法器寿光灵鉴，唤出两名侍女模样的灵神。

“姝兰、姝蕙，扶好这个小公子。”

两个镜灵盈盈一拜极是温婉，搀扶好小玉儿后，煦然御法宝四人腾云而去。

浚衍放佛被抽走了魂一样，怔怔地回了万寿宫，跟师父行完礼后一个人回到了静室，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他从来没有如此沮丧过，担心痛心汇集于胸，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一颗忍了好久的泪这才缓缓流下。

十天后，小玉儿才醒转过来，睁开眼发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猛地起身头上的伤疼得他呲牙咧嘴，叫嚣着提醒他最好别动。

“哎哎，你不要乱动啊，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治活的啊！”煦然在一旁开了腔，他整整守了小玉儿十天。

“你是谁？”小玉儿看着眼前这个人，仙气缭绕但是又举止随性，很是好奇。

“怎么说话呢！”煦然见小玉儿嘴唇干裂，便拿了一碗水过来，走过来一边说一边给小玉儿喂水，“就这么跟救了你小命的恩人说话啊！”

“谢谢。”

“哎别！我最受不了别人跟我说谢了，肉麻死。”煦然找了个软垫给小玉儿垫了垫，让他能抬起头舒服点。

这时两个镜灵一个端着药一个端着稀粥走了过来，这两个镜灵晶莹剔透、白发白眼，长得一模一样，将食物放下后福了一福退出去了。

“这是我的两个灵神，簪红花的叫姝兰，簪绿花的叫姝蕙，静女其姝蕙质兰心，怎么样不错吧？”

小玉儿觉得这人很是离谱，他见过别人的灵神都是用来打架，而这人却用来端茶倒水，鼻子哼了一声，侧过头不说话。

“怎样？本仙人高兴，如此美人打打杀杀岂不坏了风雅，哦对，我叫白煦然，道号寿光，是谕夫和诺亚那俩老小子的师叔。你叫什么名字？”

小玉儿差点一口水呛出来，谕夫和诺亚在万寿宫里宝相庄严无上威仪，在这煦然口里成了老小子，而且此人如此辈大，又完全没个长辈样子，倒也是有趣。

“玉如心。”叫这个名字，就好像浚衍日日在他身边一样。

“如心？哈，有意思。”煦然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笑了一阵。

“这里是？”

“这里是首阳山。”

“谢谢你救我，我要回去了。”说着便想下床，但是身上一阵疼痛完全使不上力，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好不容易治活了你，你却只想着回万寿宫。”煦然用手指戳了戳如心的额头说道：“你一时半刻是出不了首阳山了，你这外伤虽好治，内伤却是及其棘手的，啥时候好了啥时候下山吧。”

“啊？”如心的心里全是浚衍，他还要跟浚衍一起修行呢。

“啊什么啊？你现在身体里有好几股力量，而且互不相容，稍微一动就要元炁大战，而且五行本就相生相克，你再不想办法，指不定还要生出多少乱子来，这次已经是你命大了！”

煦然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为今之计，你只能修炼一下我们首阳山白家的独门心法了，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知道你想着谁，但是你命都快没了，还谈什么以后呢？我这也不是大牢，又没说不让你写信！”

如心的脸忽地红了。

“喝粥吧！”

如心接过煦然递过来的稀粥，熬粥的水和米都极好，软糯绵甜、唇齿留香，简简单单的食物竟蕴含满满生发之气，首阳山果然是第一天下灵脉！

煦然把脸凑脸过来，脸对脸地端详着如心，弄得如心好生不自在。

“你盯着我做什么？”

“啧……”煦然若有所思地搓搓下巴，眼前这个小人儿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一双凤眼流光溢彩，直挺的鼻梁和硬朗的下颌线又中和了眼睛的柔媚、显得英气朗朗，两片嘴唇粉嘟嘟肉乎乎充满了诱惑力，全身带着一股美而不自知的风流神态。

“你长得还真是好看呢，一看就是个惹祸的根苗。”煦然忍不住叹道。

如心在床上又躺了十余日，每天吃吃睡睡，总算是能起身四处走走了。

首阳山绵延十余里，取日出之初、光必先及之意，当年儋耳祖师在首阳山开宗立派，几百年间香火不断。最高的主峰狮头峰拔地而起直插青天、终年云雾缭绕高不见顶，植被茂密浮岚暖翠，黑色的断崖岩石在层层叠叠的树海中尤为明显，主峰的背面更是刀裁斧劈一般齐齐少了一面，巍巍远眺给人以横空出世般的震撼压迫；向北望去一条大河一泻千里浩浩荡荡，从首阳山后侧奔流而下、滔滔东去，山河交映真乃天下第一仙山！

儋耳祖师的居所余音阁就在狮头峰上，几百年来无人居住。

煦然有七个徒弟，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子弟，但是心底单纯为人厚道、练功也勤勉，分别是柴厚朴、米仁、右归、山大颜、鹿酱、醋香附、苦茶。

如心听了这七人的名字狠狠白了一眼煦然，“你这都起的什么名字啊！”

煦然看如心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一日清晨将如心带到主峰脚下，要带着如心徒步上山，“来吧！”说着向山顶处努努嘴，示意如心跟上。

“啊？”如心抬头看了看直插苍穹的狮头峰，根本看不见顶，而且全是峭壁，有的甚至快垂直地面了，心里不由犯了难。

“来吧，这是你修炼的第一步！”说着煦然提起如心的衣领就蹿上了一块岩石。

如心往下看了看不禁两腿发抖，向上看看更是头晕目眩，转念一想既然到了首阳山修炼是一定要坚持的，没有退路可言，这才是第一步怎么能退却。眼一闭心一横，手脚并用地开始向上爬。

“用你的呼吸之力带动体内周天！”煦然一边爬一边指导小玉儿，“心思澹泊就不受外扰，自然就如履平地了。”煦然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初开始修炼之时，大哥也是带着自己爬山，当时吓得屁滚尿流掉下去好几次，真真还不如这孩子呢。

如心凝神静气，静而减息，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在，身体动而心静、则可如身凌太虚，人可不御外物而自行，遂渐入佳境，一口气爬了近百丈高，到了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煦然让他打坐调息一番，周而往复折腾了一整天，到了山巅已是星斗满天。如心累的不行，瘫坐在地不愿起来。

煦然依然还是气息平稳，毫无劳累之色，也不理会如心的叫苦不迭，独自一人爬上一块高岩，默默站立。

“如心。”煦然的声音有些感伤，不似往日俏皮，“云耕已经不在了。”

如心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时我还年轻，大哥的四个弟子中，谕夫总是一副道学的样子很没意思、诺亚脾气火爆总顶撞大哥、蓝若古灵精怪的就喜欢引逗木讷的云耕，那时候日子真是快活得很。但是后来这些都再也回不去了。人世间热闹也好、离散也罢都是漫漫人生的一段风景，你看这首阳山，我们来了去了、悲欢离合，它都是静静地承受着、守护着，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沉淀下来的就是这万年的灵脉，滋养我们这些后人，一切妙法皆是个静字。

吾等生而为人，乃天地之造化，需和气血、通营卫、全五脏，神气舍心、魂魄具毕，经种种不易才称为人，吾辈人族乃万物之灵长，可继承祖师之遗训得大道成正果，既有此等缘分，汝日后行事当万分珍重自身，天生汝才断不可暴殄天物，更不可自怨自戕。

大道贵生，只有你能先明白贵己之生，才能度他人之生，你我皆为大道传承之人，身负守护苍生之责，这也是我首阳山天衍宗存在于这世间的使命，不论何时你都要记在心里。”

如心静静地听着，回想从前自己行事鲁莽潦草从不把性命挂在心上，经此一事后，才得以领悟自己的愚钝之处，自己若就这样死了真毫无价值，徒惹关切之人伤心罢了，不知不觉便入了神。

“人神好静，六根本来亦虚静，然人自生妄想，六贼所牵，终不得归根，故不可永存也。归根者，为复元炁之根本也。复元炁之道，别无他法，但降心湛静而已。”说罢原地打坐，敛气静心，“观自心，守静笃，内景中自有乾坤。”

如心默然，首阳山巅峰的风清凉通透，吹走杂念、抚平人心，便也打坐入定，观自心内景，浩渺烟波的内景在眼前徐徐展开。

这是如心第一次静静地感受自己的内心。

此时的瀚海沧溟无波无澜、平和如镜。如心在漫无边际的海水中游弋着，前所未有的舒展，凉凉的海水中蕴含的元炁也徐徐注入身体、汇集于心，修复着身体上的伤痛。茫茫溟海无穷无尽，伸出手来轻轻拨弄，这水好像都有生命一般，也轻轻拍打着如心做出回应，甚有灵性。

如心站起身来，一直向前方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闭上眼去感受，也还是看不见其他，应是自己修为尚不能窥得全貌，调整气息后，一头潜入水中，沉沉睡去。

醒来正是日出时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光耀云海、霞光日练、斑斓绚丽，勃勃生发之力荡涤着如心的内心，昨日的疲累一扫而空，站起身来感到轻快许多，举双手过顶运了一个小周天真是神清气爽，昨夜在内景瀚海沧溟中睡的一晚真是修复力惊人！

向远处一眺，正看见煦然御风驾云，在镶了金边的云海里跳跃，缥缈自然、灵动畅快，仙人之姿正是如此！

“下山吧！”煦然招呼如心，向远处指了指下山的路。

两个人从狮头峰正面山坡下山，一路正好领略主峰风光。

走着走着突然草丛一阵骚动，如心拨开一看，是个还没巴掌大的小妖，看得出来也是刚刚修成个人形，青色身体发着盈盈玉光，甚是好看。

那小妖怯生生地看着煦然和如心，想是被煦然身上的仙泽镇住了不敢动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两人。

“你是个天蚕精？”煦然看这小天蚕也是觉得有趣，狮头峰确实是不少桑树，是天蚕一族的最佳食材，加上首阳山灵力强大，平日少有人上山，修炼的精灵只要不作乱，煦然都一概收容，任其在首阳山修养生息。

“嗯嗯。”小天蚕精点点头，乖巧可人，天蚕一族没什么大本事，修炼好了也是吐丝织布，可织出来的天蚕丝不仅精美异常、还有辟邪之效，一直是修士们的心头爱，可遇不可求，这只小天蚕精如今法力低微，待养大了用来织布裁衣却是极好的。

如心用手捧起这只小天蚕放在眼前，那只小天蚕也欢喜得紧，跪在如心的掌心里用头蹭如心的手指，娇憨可爱。

“公子好，蕴儿愿奉公子为主，一辈子追随侍奉。”

煦然斜眼撇了一眼如心，再看看这天蚕精略带羞赧的样子，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哈！你真会挑主人啊，明明是本仙人容你在此修炼的！”

这一番话闹得蕴儿红了面庞，难为情地说道：“蕴儿法力低微，但是内心不敢忘记仙长庇护之恩。”

两个人一只妖，嘻嘻哈哈地走下了主峰

之后每隔一日如心就来爬山，一晃就是将近五年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