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杀了这些妖孽！”
“啊！”灵儿轰地坐起来，这是她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梦中全是族人死去的惨状，阿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刚刚修成人形的自己藏进了冰窟之中，那冰窟连接着北海的最深处，只够她这种幼小身形穿过，然后挡在洞口前被活活砍死，殷红的鲜血沿着冰窟一直往下滴，滴在自己脸上是那么的烫，化成人形后脸上那烫伤便变成了一朵凄美的鸢尾花，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灭族毁家的悲惨经历。
她永远忘不了藏在北海深处多少日后偷偷游回来看到的景象，族人遗体上的肉被全部剐了下去，只剩下一具一具的染着血的白骨，凌乱不堪地散落在冰原之上，地上全是冻成冰的血液，红得那么刺眼。她疯了一般到处找寻自己的父母亲，但是早已辨认不清，除了无助的哭嚎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仇人的脸庞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男人、那句杀令，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逃出来后灵儿就一直躲躲闪闪地生活着，丹珠一族除了貌美肤白，什么本领也没有，只是白白担了一个虚名罢了。直到遇见了沅沁，跟沅沁在一起的日子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一度以为沅沁就是她一生的归宿。
直到被皇后抓住，仗着自己可以长久在水中闭气这个本能，侥幸装死活了下来，却又被泓潞关在了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地宫中分不清昼夜，目之所及全是黑暗，灵儿找了好几日才找到一处渗水的墙角，有水对于她来说就可以活下来，但黑暗还是如鬼魅般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她求生的欲望。
一片黑暗时睡时醒，不知时间为何物，恍然间好像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
“啊！”一点微弱的烛火，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吓得灵儿全身汗毛倒立。
“你是怎么进来的？”是个女子，声音嘶哑阴沉。
灵儿惊魂未定地爬起来，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个年纪颇大的老妇人，脸是被刀子划花的，虽然如此也不难看出这原本是个很漂亮的女子，身上穿着华贵的大殓丧服，丧服上绣着金色的银杏叶和牡丹花，显然是皇后规格，只是在这地宫之中怎么会有人在？
“我……”灵儿张口结舌，费了半天力气才解释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泓潞扔进来的。
“你是三皇子的爱妾？”
“嗯嗯。”灵儿疑惑地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见过四皇子？”
“四皇子……”灵儿与浚衍并没有直接的交集，她在努力回想着浚衍出现过的场景，“见过，但是说不上话。”
“他还活着就好。”那妇人叹了口气，牵起了灵儿往外走，灵儿这才看出来这老妇人的一条腿是瘸的。
这老妇人显然已经对这里熟悉异常，七拐八绕地带灵儿走进了一个非常大的空间，随后点燃了四下的灯火，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大殿显现出来。
“这是？”灵儿对面前的金碧辉煌不禁感叹了一番，这是一座奢华壮美的地下宫殿，自己所在的地方更像是一间大婚新房，只是床榻边却有一套水晶棺椁显得突兀又诡异。
“这是那个狗皇帝给自己修的地下行宫，他打算以后就生活在这个地方。”
“啊？”灵儿不禁诧异，听说过帝王都会给在活着的时候给自己修墓，但是修行宫而且还是个地下行宫的真的不多，难道他知道自己会长生？
“我跟你一样，都是装死才躲过一劫，也都被关在了这里，只不过我是被皇帝抬进来的，他希望我可以永远陪着他。”
“哦，我明白了，皇上以为您死了，所以把您放进水晶棺椁中以保尸身不腐，然后把您安置在了这里，以待来日皇上殡天之后与您合葬于此！啊婆婆，皇上对您可真好！”
看着灵儿一脸的少女痴迷，那老妇人一脸的无奈，摇头说道：“我是该夸你单纯善良呢，还是骂你傻？他若是个好人我何必还要装死？把我困在这里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哦。”灵儿摆了个认错的无辜表情，独自坐到了一边，半晌才继续说道，“那婆婆，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我已经困在这里快二十年了，若是能出去早就走了，送我们进来的小门只能从外面开启，在里面是无法打开的，四周的石壁厚很我也根本打不破，所有的办法我都试了还是不行，这皇帝当初修这地宫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不再出去，一条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灵儿的眼圈不禁红了，盈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就是个疯子！”那老妇人狠狠地骂了一句。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希望彻底破灭之时，灵儿还是绝望地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我刚进来的时候也这样，哭着哭着就习惯了，正好我们两个人倒不会那么寂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灵儿。”
“我姓海，你就叫我海婆婆吧。”海婆婆挨着灵儿坐下，脸上表情轻松了不少，和声道：“你给我讲讲，现在四皇子是个什么模样？”
“嗯……”灵儿咬着一根手指，仔细回忆着，“四皇子很高、很威风，就是样子有点怕人。”
“为什么怕人？”
“就是，很严肃、很不好说话的样子，不像三皇子，三皇子很和气也很风趣、很有才华。”说着嘴角边露出幸福的微笑。
“他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嗯……眼睛很大很亮、很有精神，鼻子也很挺，头发很黑很密，其实很好看的，就是总绷着一张脸。”
海婆婆低着头笑了，一脸的慈爱。
“婆婆，”灵儿此时才意识到了什么，“您是……？”
“我是他母亲。”
灵儿瞪大了双眼，表情全部凝固到了脸上，“我到天啊，您就是皇上最喜欢的那个人？”
“对，我就是海家的雁龄。”
正说着话，就听见轰隆隆巨响，震得地面颤抖烟尘四起，雁龄眼中一阵诧异，诧异过后全是慌乱，拉着灵儿一瘸一拐地往外疾走。
“糟了，这是断龙石被放下来了！”
“什么是断龙石？”
“正门是不能动的，一旦动了四壁的断龙石就会落下，所有的侧门都会关闭，这里被彻底封死了！”
当两个人连跑带颠地奔到了大门，果然是有人从正门进来了。
“小玉儿？你怎么来了？”大大出乎灵儿的意料，她万万没想到来这里救她的人会是如心。
“嗯。”如心看了看灵儿，清冷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最后落在了雁龄身上。
雁龄看着如心，不禁往后退了两步，用力抓着灵儿才勉强站稳。
“婆婆不用怕的，小玉儿是我弟弟，是好人。”然后转转眼珠趴在雁龄的耳边耳语道：“他跟您的儿子是好朋友。”
雁龄的瞳孔瞬间炸开了。
如心没理会面前这两人，拎着手中那张地图看了一圈，发现这里跟图上并不相关，一脸嫌弃地把那张图随手丢在了地上，自己一个人往里走。
雁龄的视线始终都没离开如心，亦步亦趋地后面跟着，由于走得快开始剧烈地咳嗽，吃力地弯腰捡起如心丢弃的那张图在后面急急地追着说：“这是谁给你的，这是皇帝那个衣冠冢的建造图，是他迷惑别人用的，这里才是他真正想要入主之地根本没有任何机关，你从正门进来就是有人给你钥匙了？是谁给你的？那人是诚心想把你困在此地！”
“小玉儿你慢点走，婆婆的腿不好！”灵儿连跑带颠地扶着雁龄，也在后面喊话。
如心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满脸刀疤还瘸了一条腿的雁龄，什么也没说但是脚步慢了很多。
灵儿连忙跑上来，绕到如心的眼前，满怀希望地看着如心说道：“我们能不能出去？”
“嗯。”如心轻轻点头，继续往里走。
如心将瀚海沧溟之力汇集于眼，整个地宫变得通透无比，很快便找到了一处边缘的墙壁，如心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道墙壁的外面是一条暗河，沿着暗河而行便能出山。
如心伸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这面墙壁，至少是两层厚厚的岩石。
“这方砖都是特质的，功法是打不破的，不要勉强你会受伤的！”雁龄急痛地喊到，嗓音已经是撕破的哭腔，吓得灵儿都忍不住侧目。
如心还是没说话，一个人沿着墙走进了一片黑暗，在黑暗中雁龄才发现，如心每敲一下墙壁，就有一张白光闪闪的符咒融进去，一路敲一路将符咒融进墙里，她见过首阳山的凌虚结印，不用掐诀念咒不用焚香供奉直接书写符咒已经是独步天下，眼见着如心连书写的过程都不需要，直接点出雷法符咒，简直是神乎其神，不禁双眼湿润。
下一秒伴着雷电的嘶鸣，多半面墙壁顷刻土崩瓦解，灵儿张大嘴惊呆在原地。
“走吧。”
跨过断壁，走了很久果然是一条地下河，浩浩荡荡地奔腾着，如心沿着河走，一路都一言不发。
雁龄看着如心的背影，几次张张嘴最后还是都把话咽了回去。
河面越走越宽，最后彻底没有路可走，如心回过身看向灵儿，深思了一番说道，“我御剑带你过去吧。”
“我……”灵儿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可以游过去的。”
如心皱皱眉，这河水深不见底而且冰凉刺骨，不知到哪里才是个尽头，正常人是无法游过去的，不禁怀疑地看了看灵儿。
“我可以的，别担心我。”说着低着头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泛起几朵水花后露出了半个头，有些害羞地说道：“我其实是个……”
说着很难为情地露出了下半张脸。
如心只觉得眼睛一疼，头皮一下子炸了起来，眼前灵儿的脸虽然变化不大，但是从口中的两颗鲨鱼牙和身后若隐若现的鱼尾让他不禁想到一个名字，一个他不想承认的名字。
“你是，丹珠氏？”
灵儿抿着嘴点点头，羞赧地藏起了面容，“我就是那个最没用的丹珠氏，除了游水也不会什么。我在前面等你，你带婆婆御剑吧。”说着摆起两片水□□直游走。
此时的岸边只剩下如心和雁龄。
“你，是不是……”
如心根本不等雁龄说什么，直接转过身去，指尖白光闪过刻着凤翎的泣露便出现在手中。
雁龄瞬间散架一般直接跪倒了地上，强提了半日的那口气彻底散去，露出行尸走肉的败相来。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想去触碰那把剑，却又不敢，那只干瘪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最终全部化为绝望的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