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中断后，李秋宁一直回拨，始终无人接听。

卓少谦说他在维纳斯，那是云阳最大的夜场会所。

李秋宁从没去过，但听说里面有外国的男模女模表演，鱼龙混杂，氛围特别炸裂。

通过电话那头的声音来看，卓少谦大概率是摊上事儿了。

现在电话打不通，完全不清楚什么情况。

李秋宁没办法放任不管，穿到一半的工作服又换下来，拨通前台内线电话，“你好，168号技师临时有事，不能加班，麻烦跟客人解释一下，安排下一位技师服务。”

加班全凭自愿，打过招呼就能离开。

李秋宁冲出电梯，骑上电动车，一路风驰电掣。

卓少谦让杨助理赔的全新电动车，纯白色，厚重结实，马力十足。

沿途愈渐喧闹，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巨大无比的Venus灯牌，霓虹光奢靡闪烁，将半个天空都照得明明暗暗。

门前立着爱神维纳斯的雕塑，大门富丽堂皇。

李秋宁在马路对面停好电动车，又拨打卓少谦的电话。

这次电话接通了。

卓少谦带着鼻音，“喂……”

李秋宁松一口气，“你还好吧？我到维纳斯门口了，你在哪里？我进去找你。”

“我……我在……Venus旁边的公厕。”

“你在那里干什么？维纳斯这么大个场子，里面没有卫生间吗？”李秋宁脚步拐了个弯，寻找卓少谦说的公厕。

他听卓少谦声音不太对，“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得到回应，但通话还在继续。

终于在两百米开外看见一个公厕，灯光昏暗毫无声息。

李秋宁快步走进去， “我进公厕了，你在哪里？”

话音刚落，里侧隔间的门打开，卓少谦脚步踉跄，走得跌跌撞撞，径直扑进李秋宁怀里。

浓烈的酒味儿扑面而来，李秋宁差点被扑得一个趔趄。

卓少谦像是刚从酒缸里捞出来，酒液浸透白色衬衫，满头黑发湿漉漉的，凌乱贴在他脸上颈上。

李秋宁稳稳接住卓少谦，紧张道：“出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卓少谦脸埋在李秋宁肩膀，摇摇头，闷声闷气，“他们……堵我，灌酒，淋酒，没打我。”

“那就好。”李秋宁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人没事就好，东西呢？有没有丢？需不需要报警？”

卓少谦还是摇头，“我……一直住在酒店……从来到云阳就一直失眠，要借助酒精才能睡着，今天你说让我找几个同好，我想……我大概是让你烦了，就……就来这里，想交个朋友，我没惹他们，真的，我只是想和他们一起玩……他们骰子摇不过我，就生气了……”

他声音黏糊轻软，絮絮叨叨，听上去委屈得不得了。

李秋宁顿时有些内疚，像哄小孩儿一样轻拍，“我没有烦你，怪我怪我，还好人没事东西也没丢，你住哪个酒店？我先送你回去，洗洗睡一觉。”

这一安慰，卓少谦好像更委屈了，一言不发朝李秋宁颈间拱了拱，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李秋宁身上。

看样子醉得不轻。

李秋宁忍不住叹气，“要不今天你暂时跟我回家睡吧……”

“你……说什么？”卓少谦声音透着一丝惊疑。

确定李秋宁一如当年同情心泛滥成灾，知道卖惨行之有效，但没预料进度可以如此之快。

李秋宁捕捉到了卓少谦语气里的惊讶。

他开始打哈哈，“哈哈哈那个……我开个玩笑。”

其实话一出口李秋宁就有点后悔，他家房子一共一百来平米，分成三室一厅，他的卧室面积才有盛莲VIP按摩房一半大，摆上衣柜和床，拮据逼仄。

多冒昧啊！他一点记性都不长，攀扯两下就忘乎所以，总想拿自己的茅草盖去罩着金尊玉贵的卓少谦。

“那什么……我随便说说，你要是上我家，得跟我挤着睡，我的床又硬又窄，你肯定睡不惯……”

卓少谦抬眼，打断李秋宁，“睡得惯，我睡得惯。”

“啊？”

“我说，我睡得惯。”卓少谦一字一句，不再像刚才吐字粘连口齿不清。

李秋宁试探道：“那，那你今晚去我家睡？”

卓少谦点头，“嗯。”

“酒店怎么办？能退吗？”李秋宁第一时间想着不能浪费钱。

卓少谦说：“能退。”

“订的什么酒店啊？这么人性化，过了夜里十二点还能退房？”

“……”

卓少谦几乎要失去耐性，“秋宁，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你家？你知道我不擅长人情世故，我全心全意信赖你，如果你只是跟我客套一下，以后就不必了，我会当真。”

“没有没有，那肯定不是。”

李秋宁连连摇头，他只是担心卓少谦习惯了锦衣玉食，无法适应普通人的生活环境，但卓少谦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倒显得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我们走吧。”

“好。”

李秋宁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抱着卓少谦的腰，两个人嵌在一起不方便行走，忙松手把卓少谦胳膊架到肩上。

卓少谦脸垂在阴影里，任由李秋宁搀扶，嘴角不禁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走出公厕，夜风迎面而来，李秋宁下意识去摸电驴钥匙，又偏头看看软踏踏靠在他身上的卓少谦。

“我还想着用电驴捎你回家呢，你等等，我打个车。”

“电驴，捎我吗？”

脑海恍惚浮现当年坐在李秋宁单车后座的场景。

小道、林荫、烈阳、微风、少年精瘦的腰……以及少年身上洗衣粉的清香。

带着体温钻进鼻腔，迅速蔓延缠绕心脏。

李秋宁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你喝了酒，电驴带你不安全，电驴锁在对面停车区，我明天再来骑。”

“……”

回到家里，李秋宁蹑手蹑脚开门。

这个点儿家里人都睡了。

李秋宁上班时间比较长，半个月还要转一次班，作息很乱，怕影响家里人休息，如非必要，他都住在公司提供的员工宿舍，只有休假的时候才回家。

换了鞋，李秋宁引着卓少谦进自己的房间，声音放得很低，“我平时不太回家睡，可能有点乱。”

“嗯。”

李秋宁拿睡衣和新的牙刷递给卓少谦，“睡衣没有新的，我俩体型没差多少，你将就穿我的吧，都是洗干净的。”

“好。”卓少谦亦步亦趋跟在李秋宁身后。

来到卫生间，李秋宁顿住，“呃……我看你清醒了不少，自己能洗漱换衣服吧？”

本来该看着卓少谦洗澡的，但他想趁卓少谦洗澡的时候收拾一下房间。

卓少谦看了一眼李秋宁期盼的表情，“能。”

“太好了，这是牙膏，这是洗面奶，洗发露沐浴乳，热水从这边放，烫的话把开关往凉水那边挪一挪，门别反锁，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叫我。”

“嗯。”

卫生间的门关上，李秋宁就忙活上了。

怕椰棕床垫不够软，他往床垫上加了一层褥子，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铺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皱褶。

又把床头柜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一收，枕头拍得松松软软才收手。

看着整理好的床铺，李秋宁满意地点点头，以前在五星级酒店的工没白打，好几年过去，他打扫卫生换床单被套依然又快又好。

卓少谦洗漱完回到房间，李秋宁兴高采烈地拍拍床，“我都换过了，垫的新疆棉，盖的羽绒被，床单被套都是纯棉的。”

自家条件有限，李秋宁翻箱倒柜，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卓少谦。

李秋宁把吹风机递给卓少谦，朝卫生间走，“你吹干头发早点睡，我也去洗洗。”

卓少谦站了一会儿，慢慢坐在床边。

屋子里一片安静，他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李秋宁洗漱很快，回转见卓少谦坐得端端正正笔直笔直，有点诧异，“你怎么不睡？坐着干什么？”

“我等你。”

“哈？”李秋宁挠挠头，“你们有钱人家这么有礼节的吗？”

“……”

“你快睡吧，我去跟我爷爷睡，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李秋宁的床宽一米五，他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但卓少谦和他都是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卓少谦体格甚至要比他宽厚一点，睡在一起拥挤可能谈不上，反正不宽敞。

李秋宁觉得不能让卓少谦睡得蜷手蜷脚，所以他准备去跟爷爷睡，把整张床都留给卓少谦。

交代完，李秋宁拿上手机和充电器就要离开，被卓少谦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爷爷已经睡了，老人家一般觉轻，你别去打扰他。”

“没事儿，我爷爷人很好的，我们一家人不讲究这个。”

卓少谦不松手，“我是外人，本来今天就给你添麻烦了，你再因为我去打扰爷爷，我很过意不去。”

他薄唇紧抿一脸恳求，双眸盈盈，像盛满了光，看得李秋宁心都软了。

怎么会这么懂事？又乖又善良，一点也不像想象中的有钱少爷。

李秋宁坐回床边， “我这床太小了，挤在一起我怕你睡不好。”

卓少谦悠悠道：“难道会比泽成一中的宿舍上铺还难睡？”

“说的也是，我差点忘了你下过基层。”李秋宁掀开被子，大喇喇往里一躺，“那就睡吧。”

“嗯。”

卓少谦动作轻缓躺在李秋宁身侧，盖同一床被子，鼻尖充斥着李秋宁身上独有的气息，能清晰地感受到李秋宁体温蔓延。

他心脏在发颤，却一动也没动。

李秋宁睡眠向来很好，上一天班，又折腾一通，粘到枕头基本就失去了意识。

一夜好眠，李秋宁是被他妈开门说话吵醒的。

“小宁，满满说她要什么小汽车蛋糕，我一路问过来都没有，你看看手机上能不能订，订晚了怕……”

刘桂珍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她习惯了随便进出儿子的房间，没想到今天推开门床上竟然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她儿子，另一个依偎在她儿子身边，只能看见满头乌黑的长发。

刘桂珍先是惊讶，而后喜不自禁，轻手轻脚退出去，把门给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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