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一直以为,神明是不会做梦的,不,更准确的说法是,神明的确不会做梦,他见到的不过是他曾经在另一个世界降临过的投影,一些透过睡眠从高维空间传递过来的碎片。
他看到汹涌的血海翻腾着淹没大地,一片血色的天色尽头,一双细长的、猩红的眼睛盯着这片哀嚎遍野的世界,天空是碎裂开的,折射出无数不同的未来,每一个未来都被纳入恶魔的眼底。
——这不就是你想看的吗?
恶魔的低语穿过血雨腥风,落入他的耳中变得虚弱萎靡,像一根蛛丝落在他的心脏上,然后陡然缠住他。
——我来帮你。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你需要的。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漫漫血海里现身,他飞舞的长发尾部是干枯的头骨,从血海里拖拽着甩出来一道道血痕。
这不是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那些头骨低吟着开口,骨头碰撞间发出艰涩的声音,它们不断地重复着: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我来弥补你的错误。
我来创造你的世界。
赛尔猛然睁开眼睛。
天色已经亮了通透,哪怕隔着厚厚的毛皮帐篷都能感受到外面太阳的温度,赛尔披上外袍,揉着眼睛走出去,还没找到韩劭的身影,就听到不远处的营地边传来了一阵笑声。
“得了吧,我可不觉得你会对他们心慈手软。”
“我也没打算赶尽杀绝,毕竟——”
韩劭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到赛尔朝自己走过来,声音戛然而止。
而正在和他交谈的那个男人立刻转过头,看到赛尔的时候露出非常意外又惊喜的表情。
“哇,你从哪里捡来的小美人?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赛尔有些好奇的盯着这个管自己叫“小美人”的男人,是和赛尔完全不同的、棕色头发的开朗系,眉目俊朗,个性热情——嗯,这么描述的话,简直就是典型的男二配置呢。
“我叫赛尔。”
“陈朗,我是韩劭的朋友,正好路过这边,所以过来帮忙。”
韩劭冷淡的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闻到了血腥味想过来分一杯羹,不过那也是一个相当大的定居地,韩劭一个人也吃不下,所以也并不介意和别人分享。
“你是韩劭捡回来的吗?难民?拾荒者?还是别的定居地里跑出来的?考虑过换个地方呆吗?”
赛尔眨了眨眼,然后看向韩劭,朝他传达了“有人当你面挖墙角,你快点管管”的含义,韩劭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转开视线。
好在陈朗很快就对赛尔失去了兴趣,开始关心起他们即将去劫掠的定居地的信息来,这也正好随了韩劭的意,很快他就领着陈朗朝着作战用的营帐走过去。
赛尔被一个人丢在原地,跟上去也不是,站着不动也不是,憋了一肚子气。
好在陈朗立刻注意到了被扔在一边的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过来。
韩劭冷眼看着赛尔小跑了几步追了上来。
跟条被宠坏的金毛似的,又好看又能惹祸,谁招手就跟谁跑。
*
赛尔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喜欢陈朗这个人了。
虽然一口一个小美人的叫自己,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自己身上,一直跟在韩劭身边,赛尔听着他们讨论着定居地的部署,聊着聊着,话题就偏到了别处去。
“我不觉得穿越沙漠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在雪山上什么都没找到吗?”
韩劭似乎稍微瞥了一眼赛尔,语气平静的问,“如果真的见到了神明,你会把他交出去吗?”
“哈?”陈朗夸张的挑眉,咧着嘴笑了出来,“你知道的,我不信神明,既然哪些人想要,那就给他们呗,定居地显然更重要吧。”
韩劭看到赛尔在陈朗背后做了一个鬼脸。
他压了压笑意,让自己嘴角扬起的弧度不会太明显。
“我也不信。”
韩劭说着,目光重新落到沙盘上。
“如果真的有神明,我倒希望她是一个赛尔这样的美人呢。”陈朗回身看了一眼赛尔,然后对韩劭说,“说真的,你从哪捡来的,能再找一个回来吗?”
“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了。”韩劭站到铺开在桌面上的巨大的地形图边,拿起标尺和红线笔,漫不经心的说,“你倒是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走。”
“他愿意就行?”陈朗扬了扬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道。
“行。”韩劭随口应了一声。
陈朗再次看向赛尔的时候,觉得他的脸都被气绿了。
到这个时候,哪怕再迟钝,陈朗也意识到韩劭就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做不得真,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等到赛尔被气跑之后,才对韩劭说,“你至于吗?他怎么惹你了?”
“关你屁事。”
“你和他是不是已经……”
“没到你想的那种程度。”韩劭说。
“那你还等什么呢。”陈朗有些不解的问,“你到底喜欢哪一种?澄澄不行,吉安娜也不行,这都什么年代了,能别这么挑三拣四吗?”
韩劭瞥了他一眼,觉得和这种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没什么好聊的。
“我觉得,赛尔这种不太适合你。”陈朗真诚的说,“吉安娜倒是和你挺般配的。”
韩劭明明知道没必要把陈朗的话当真,更何况还是这种无聊的话题,但偏偏没忍住冷着语调问了一句,“怎么不适合了?”
“他脾气挺大,你也不是会哄人的,还是跟我比较好。”陈朗眨眨眼,征询他的意见,“人都被你气跑了还嫌不够?我去帮你哄哄呗?”
韩劭什么话都没说,把标尺和红笔往桌子上一摔,冷着脸离开了营帐。
*
赛尔蹲在床边抱着梅芙特偷偷说韩劭坏话,韩劭站在门边停了一会,没听到几句新鲜的,便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韩劭站在门边,双手抱臂冷声问道。
“我只是随便转了转。”赛尔有些心虚的抿了抿唇。
都睡了一觉了,这些事不应该就已经过去了嘛,不要再计较了啊!
赛尔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地把他带回来的两个蛋往床铺深处踢了踢,希望韩劭不会注意到。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韩劭说。
他的听力很好,走到悬崖边的时候就听到了赛尔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他在那里等了好一会,等着赛尔自己主动上来,可赛尔一直没有来,所以他就走了。在回到营地前,他又等了好久,想着如果天亮之前赛尔能回来,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可是直到天光落满整个平原,赛尔才姗姗来迟。
韩劭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赛尔没有说话,抱着梅芙特盯着面前空荡荡的桌面。
韩劭当做他还没想好怎么说,耐心的等了他几分钟,直到确认赛尔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转身离开了营房。
天空和大地全都又冷又湿,日光浸润在地上,让枯草变得厚重无比,韩劭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是时候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了。
陈朗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冲着他挑了挑眉,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眼神。
韩劭朝着他走过去,把自己的匕首扔给他,“帮我磨一下。”
“你可真是个畜生。”陈朗由衷的说。
“想要报酬吗?”韩劭笑了一声,“我前段时间去了一趟极地。”
“这我早就知道了,怎么,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吗?”
“找到一个没什么用的神明,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把他带走吧。”韩劭说。
“你是指……?”陈朗有些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营帐的方向,得到肯定的延伸后,感叹了一句,“如果神明都像他这样,我倒是很乐意冒着生命危险翻遍每一个神明的棺木。”
“这不是有现成的吗?你不是很会哄人吗?去把他哄走吧。”
“你是认真的?”
“只要你能把他哄好就行。”韩劭说,“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他了。”
“能让你发表这种评价可实在不容易。”陈朗说。
不过要是真的受不了,应该早就想办法甩掉了吧。
现在这个态度看上去倒不是真的受不了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在逃避什么。
陈朗这样想着,但嘴上说的却是,“没问题,帮兄弟解忧,我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