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开心着，这边的离悟却是颠得更想吐了。她也不知道她们跑了多久，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左顾右盼，只想找个地方清空肠胃。干呕了好几下，她还是受不了，只能转一下，赶紧跳下去。

快两米的高度，她蹦下来就忍不住了，扶着那“麋鹿”的身体，她只能吐出酸水。吐到后面开始头晕，嘴里也恶心得不舒服。她不想踩在自己的呕吐物上，只能往后退一步，可没有人给她鞋子、地上的石子刺得她清醒，身体却还是往后倒着。

失重的感觉伴着恶心的泥泞，离悟一瞬间、连自己都讨厌了。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的身体腾空，眼前的人绷着一张脸，把她抱到了坐骑另一边。

离悟这时才发现，她们停在这里的理由、是这一汪水潭。远处一个小瀑布，白花花的水流掉下来，又汇成清澈的暗色。一个光斑往下落，照亮了水与岸的边界，全是绿了又往深走的叶子。

黎辛把她放在水边，一句话也没说，又往水中去走。她路过的地方，有几片已经腐烂的树叶，被她踩出了印子。这段路不长，她到了水边，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碗。

离悟看她舀水，顿时有个不太好的猜测。而当黎辛真的水碗给她的时候，离悟有那么一点点纠结。她的微生物学知识不让她开口，可前路、也不知有没有干净的水源……

“这个可以喝？”她只能询问当地人。

黎辛点头，离悟看着碗里的倒影，一狠心、还是抵上了嘴唇。第一口先漱口，呕出的酸水让她的口腔里很难受，有一种又干又恶心的味道。黎辛看她吐水，自己还往后走了两步。

这水看着清澈，碰见舌尖却全是一股子腥味和生水的味道。离悟漱口漱得心里发毛，还是不敢喝。

“……这个可以烧一下吗？”离悟知道这个请求可能对她来说无法理解，多加一个原因，“这样喝会生病的……”

黎辛歪了下头，转身去到了一颗树旁。她手一翻、拿出一把银白色的剑，哐哐哐就开始砍。

离悟也不知是该吐槽她那四次元口袋，还是该吐槽她拿剑砍树的行径。反正最后她抱了一堆树皮过来，扔在离悟面前，又拿剑指了一下木堆。

火苗一下窜起来，离悟已经深刻明白了这是个魔法的世界。

小魔法师又拿出了个锅，去舀了一锅水。她甚至在回来的路上捡了两根长树枝，砍砍弄弄、搭了个架子架锅。

她的剑既是斧头也是魔杖，在她回来的时候还一把子插地上，看着像个拐。离悟越过火光看她，小姑娘低着脑袋，好像在想些什么。

离悟还没有完全讨厌她，怒气憋在胸口，有些问题她要问清楚，“黎辛，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北风岛？”

黎辛看她一眼，又转回去看地，「我想见的人在北风岛。」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黎辛沉默一下，「北风岛一般人上不去……如果我献上一只魂体，或许可以。」

只？

离悟觉得讽刺，这个世界好像并不会拿她当个人。这个奇怪的体质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但来了、她又只能受着。

“你想见人，就要牺牲我？”

这不是质问，只是失望。

「不是的，」黎辛反驳的语气有些弱，弱里又有些埋怨，「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什么？”离悟不理解。

「月白二小姐曾带了一只魂体去了域守宴会……」黎辛看向她，如同在看一个傻子，「在那之后，若有魂体、都可以送她那儿去……她会优待。」

又是一个人名，离悟不知道，“‘月白二小姐’是谁？”

黎辛愈发觉得她是个傻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天盟二小姐月白，你不知道？」看离悟摇头，黎辛深吸了口气，「你是山洞里长大的吧？她都不知道？」

离悟还是摇头，只能摇头。黎辛那口气吐出来，捂着脑袋，「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之一，你要是能跟着她，就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了。我想见人，你能得到保护……」她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离悟，「我们互帮互助，不好么？」

或许是好的，可这种“好”不是离悟想要的。她心里有一番计较，需要更多的情报才可得行。情报需要眼前的人，离悟打算激她，“可如果要互帮互助，我们为什么不能与时一她们一起‘互帮互助’？”

黎辛转过来看她一眼，在她心里说话，有些不耐烦。

「那两个人很奇怪，我不想与她们同路。」

“那我就要与你同路么？”离悟见到了她眼中的防备，寻到了她的软处、用力戳一下，“我倒觉得，与她们同路、或许更好。”

黎辛的脸颊变得紧绷，离悟知道她在咬后槽牙。眼睛还是那样藏不住情绪，离悟能从她的愤怒后面看到恐慌。或许时一她看不透，但银鱼和黎辛就单纯很多。离悟要在这里生存下去，总要拿捏一两个人。

她很遗憾这个人是救了她的黎辛，但也只能是她了。

“黎辛，如果我要与你同路，你能给我什么？”

黎辛瞪着她，「你以为你走得掉？」

“我就算走不掉，我也可以不配合。”离悟堵她的话，“你能保证在这段旅途中，你一定保得住我吗？”

不仅是死亡，她们总会遇见别人。如果北风岛给的报酬如此丰厚，就算不是时一与银鱼，离悟也肯定会遇上其他选择。黎辛就有这个自信，她一定不会被夺走吗？

被时一制住过的黎辛肯定没有，此时再气愤也只能问，「你要什么？」

离悟早有了答案，说得柔和下来。

“在我们到北风岛之前，我要你不骗我、不瞒我，只要我问你，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种要求也太奇怪了。

黎辛的眉间皱出一座疑问堆的山，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有毛病，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离悟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奇怪，打算给她解释。她让自己真诚一些，柔弱一些，“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我需要一个人可以信任……只有你了。”

这话很真，离悟真的是这么想的。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黎辛救了她。不论这个小姑娘有什么目的，至少在这个时间点，离悟很庆幸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她。

她非常地感谢她，她不得不利用她，但现在这个人选，她很满意。

黎辛不知在想什么，一直低着头。天还亮着，离悟耐心地等。树皮的水分蒸发，爆开脆弱的表皮，喷出飘忽的火点。有一粒去了黎辛脚边，慢慢暗淡下去。

火点消失的时候黎辛站了起来，拔出自己的长剑，绕到了离悟面前。

她向离悟伸出左手，离悟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眼见着她又举起剑，离悟连忙阻止，“你要做什么……？”

这剑都没消过毒，不怕感染吗？

离悟赶紧摆手，“你只要答应我就好了。”

黎辛摇摇头，手上还是多了一道血痕。她甚至紧紧握起拳头，任血滴落下，埋进土里。离悟看得很无奈，“真的不用这样……”

黎辛歪一下脑袋，也不明白她。她没办法，只能自己跪下去，强拉离悟的手。离悟以为她要给自己割一道，心里喊着阿弥陀佛，闭上眼睛、不去看它。

这就像打针一样，最可怕的是等待疼痛的那个过程。离悟只希望她的剑能快一点，不要像那些钝刀……

“滴。”

依旧没有疼痛，手心中有一种扩散的痒。离悟耳边有风的声音，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血滴落入掌心，铺进掌纹、又往里渗去。

「黎辛以血起誓，依魂承诺，这趟旅途，绝不骗你瞒你。若有问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的声音传进心底，离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仪式。她还想着以后还要加深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保证她对自己上心、不要欺骗……

一步一步的计划现在全都成了废稿，这人竟如此爽快？

黎辛立完血誓，抹去自己手掌中的伤痕，抬头却看离悟愣着。

「这样、我就不会骗你了……可以了吗？」黎辛不懂她为什么看着傻乎乎的，血誓都立了……她还想怎么样？

“这个、很有用么？”

「……」黎辛真想砸开她脑袋看看是不是进了水，「这是‘血誓’，我要是违背、会反噬重伤的。」

“……”还真有反噬这种事？

离悟的脑子自动开始考虑原理，但一想又不对。在魔法的世界里将物理就真是脑子有病，就算她以后想要研究、现在也不是时候。现在只能去寻求现象，她要做一个测试。

“黎辛，你为什么不说话？”

黎辛还半跪在她面前，听见这问题也只是疑惑，并没有反感。她张开嘴，让离悟看。

「幼时父母嫌我吵闹，把我舌头割了。」

短短十四字，离悟看见了一个她难以触碰的故事。小姑娘嘴张得大，离悟甚至可以看见她的扁桃体，小小的一颗下留着一点点舌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太用、好像有些肌肉萎缩。

……不知道那里还能不能尝出味道，可就算能……也全是苦的吧？

离悟有些心疼，“你父母……为何这么狠心？”

「不知道。」黎辛答得爽快，并不回避。她正好看见锅里冒气小泡，又与她说，「水快好了。你喝一些，我们该出发了。」

本就是看她太不舒服才停下，黎辛怕会被人追上，十分警觉。

她拿出两个水袋做准备，还一直向四处张望。离悟顺着她的目光，什么都没看见，“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会这么危险？”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黎辛问她，不可置信。

见离悟摇头，黎辛只能无奈地说，「这里是鹿伏域，不属于天盟，算是法外之地……」她手掌上现出一个竹杯子，一手又拿了大勺。舀上一杯水，她还问，「你要就这么喝？」

这么喝肯定不行。离悟说，“一会儿就凉了。”

黎辛点点头，只是把杯子递给了离悟。离悟接过，居然是温温的，尝上一口、也是差不多人体的温度。她看看还在沸腾的锅，又看看舀水进水袋的黎辛，热力学第一定律在她的脑海里闪着公式跳舞。她不得不问，“你能把这个变凉？”

黎辛点头，离悟更好奇了，“那为什么刚刚不把它弄热？”

都是热量的传递，为什么只能单向？

黎辛奇怪中还有点烦躁，「不是你说要烧的吗？」

离悟一下被噎住，只能点头、算是认下。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可看黎辛收拾东西，她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候。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先出鹿伏，进了天盟地界再说。」

黎辛心中预感不是很好，她们已经拖延了太多时间。她把水袋装满，叫来了坐骑。离悟还在一旁坐着，黎辛去拉她，「好了，我们快走吧。」

离悟被她扶上“麋鹿”，两个水袋挂在了两人中间。黎辛又是一句「抓紧」，挥鞭奔驰。

树木在视野中飞速逝去，离悟抓着黎辛的腰，在震荡间整理思绪。

天盟、北风岛、鹿伏域。时一、银鱼、月白。

地名的关系大概理解，人物之间也差不多理顺。她没有忘记那个囚禁了自己的地方，应该也是在这附近。她们跑的距离不知道够不够远，黎辛在戒备的、应该就是他们。

他们是谁呢？

离悟想问，可黎辛还在注视前路。她们还在狂奔，不知道远方是哪里。

之前的烦躁在上下起伏中消去一些，她看着高高的树林，看着落下的光线，丁达尔效应在这里依旧存在，或许、她可以在这里寻到一些熟悉的法则。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让她安心，总能适应的。

适应了就可以利用，说不定、她能寻到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黎辛心灵感应的话全部用「」表示哦。

求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