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合您眼吗，楚老板？”刘年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呵，不过是些复制品罢了，跟我家里的正品没法比。’就这……”
楚杉赶紧一巴掌捂住刘年的嘴，扭头就见店铺老板正眼神怀疑地盯着他们。
“对不起。”他急忙补了一句，拽着刘年走远了。
楚杉手掌捂在刘年嘴边，后者抽了抽鼻翼，显然没在反省，随口问道：“你手怎么这么香？”
“……没什么。”楚杉低声含糊过去。
没过多久，陈志健和林珑便拎着纪念品来找他们集合，刘年继续指挥一行人往上逛。
分组自由游览的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当他们再次回到入口处等待集合时，陈志健抓紧时间拉着他们合了张影。
楚杉对拍照不是很感兴趣，拍完便等在一边等三人挑选照片。然而三个人的审美不尽相同，挑个照片也能吵起来，楚杉情不自禁就开始放空，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突然，他裸露的手臂被人戳了一下。
回头一看，原来是冷香。
日光灿烂的下午，阳光将少女束在脑后的发丝映得闪闪发亮，她的手中举着一根颇为显眼的糖画。
在他身后传来三个男生不太干净的争论，远处人来人往，楚杉不由得感到惊讶。他和冷香几乎没有公开交流过，每次都是在私底下见面，两人不约而同像是为了避开些什么。
冷香只是将糖画伸到他的面前，声音轻到几不可闻：“……谢谢你。”
见楚杉还是没动弹，冷香快速扭头瞥了一眼，语气显然有些动摇：“同学还在等着呢，我得先走了。”
楚杉回过神来，伸手刚一接过对方就如获大赦，逃也似的溜走了。他手里抓着糖画的竹签，眼见冷香返回到同班女生的身边。
……冷香怎么知道他喜欢吃甜食？
也许是见过他课桌上总摆着一条撕开包装的糖果，更多的可能是无意之举。
楚杉看向手中的糖画，猜测对方是在感谢他不止一次在梦魇结界中给予的帮助。但这帮助同样是相互的，冷香也在梦魇结界内保护过他，不止一次。
况且，凭理性而论：即便没有他的帮助，以冷香自身的经验与资质，破解那个梦魇结界也只仅是时间问题。
糖画是用麦芽糖浆浇画而成的，糖块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手中的圣诞树被咬掉了最顶上的尖角，楚杉心想：倒也不赖。
他只是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买下那只香囊了。
★
在返回接送地的转接大巴上，楚杉和林珑恰好坐在前后排。
透过紧贴车窗的缝隙，楚杉窥见少年手心正抓着一枚护身符，一看就是从旅游景点买到的纪念品。
楚杉并未隐藏自己的目光，对于林珑，他早就有话想问。
在外玩闹一整天的高中生们早就耗尽了体力，身下大巴缓缓启动，载着一车昏昏欲睡的学生们踏上归途。车上偶尔的交谈也压低声音变得窸窣，他们身边的刘年和陈志健甚至间或发出鼾声。
林珑再次察觉到他的目光，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贴着玻璃朝他凑了过去。
果然，少年的脖颈上已经没有了挂坠的踪影。
楚杉问：“哪个呢？”
林珑单单摇头，并未作出解释。
继续追问下去显然有些失礼，楚杉难免觉得有些遗憾。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追问，只是礼节性地问林珑：“今天和我们玩得还开心吗？”
出乎意料地，闻言，对方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带着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释然。
“我很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
少年这么说。
★
林珑的玉佩，究竟是真的碎掉了，还是被他自己处理掉了，楚杉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介意将这当做是留白的悬念。
而梦魇结界究竟是什么，才是他更应该思考的问题。
他从冷香那里得知，梦魇之主便是制造梦魇结界的人类，而人们自身对结界的产生毫无知觉，但也会因此受到一定影响。
例如眼前林珑这个例子：在他们解决掉梦魇结界之后，林珑仿佛解开了心结，整个人变得开朗乐观了许多。
而根据楚杉本人的观察，梦魇结界中的内容，则是引起负面情绪的梦魇的集合。梦魇之主不愿见到的东西，或者也可称之为心魔，都存在于结界里。
因此最显而易见的是这样一对关系：梦魇结界与梦魇之主的负面情绪存在正相关关系。
这让他回忆起小学时风靡全年级的一部动漫*：孩子们拥有的心灵之蛋在黑化后会变成坏蛋，主角们使用净化魔法将坏蛋净化，使孩子们的心灵重归平静。
……这不就和魔法少年破解结界的行为殊途同归吗？
“消灭一切梦魇结界”，这正是本子口中签订契约的代价，也是魔法少年唯一的使命。
本子曾经告诉过他，消灭梦魇结界是增强魔力的唯一方法。这也许是它引导魔法少女破解结界的理由，但并不是让他们消灭结界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一定被本子一方所掌握着。
直接问本子显然是最快捷的方式，但他在脑海中的提问全都石沉大海，楚杉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本子似乎提到过“保密条例”。
他不得不放弃从本子身上寻求答案，去问冷香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研学旅行即将结束，等到周围视线少一些的时候，他大可一试。
★
光阴似箭，短短一周的研学旅行，就在少年们无忧无虑的笑闹声中缓缓拉下了帷幕。
依旧是那列铁皮火车，它在临近傍晚的火车站台安静地等待着学生们的到来。
有了来时的经历，大家不再那么兴奋，各自准备了在车上杀时间的项目，刘年甚至在候车室蹭免费WiFi时就下好了电影。
上了列车，刘年依旧快人一步，率先找好座位。楚杉跟过去，蹲下身将两人行李箱塞进座位底下，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一道清脆的女声问刘年：“你们对面有没有人呀？”
虽然大家都是随意入坐，但刘年万万没想到会有女生想跟他们拼桌，大脑当即宕机：“……没、没有啊。”
“好啊，那我跟冷香坐你们对面。”田雨非在班上跟所有男生相处都还不错，不由分说就拉着冷香坐在了刘年对面。
于是，当楚杉坐回到座位上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刘年正一脸懵逼地瞪着他；对面那排座位上，冷香缩在车窗角落里，仿佛受到了谁人的胁迫；始作俑者田雨非笑意盈盈，看向他的眼神里写满了赤裸裸的八卦。
楚杉：“……”
楚杉明白了，大概是冷香送东西被女生们看见，然后就被八卦了一番。
楚杉面色平静地对她们点了点头，就当打过了招呼，然后转头问刘年：“你不是要看电影吗？”
“哦、对哦。”刘年手忙脚乱从背包里掏出他最新款的平板，翻出下载好的电影，又分出一只无线耳机给楚杉。
对面两个女生也开始掏出手机，各玩各的。
刘年凑到楚杉身边耳语：“我本来还打算叫老陈他们坐一块来着，我跟她俩也不熟啊，为啥要坐过来？”
楚杉很满意刘年的迟钝：“没关系，反正咱俩要看电影。你下的这部我看过了，要不要我给你剧透？”
刘年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急忙吱哇乱叫禁止他剧透。
车窗外，晚霞铺满天际。返程的车厢内少了许多兴奋热切的吵闹，只剩下学生们细碎的交谈。
楚杉和刘年看了很久的电影，渐渐感受到疲倦。
直到又一部电影落幕，黑底白字的制作人员名单开始滚动刷屏，楚杉终于从平板上移开视线。
天色暗淡的车窗之外，是一副万籁生山，一星在水的静寂景象。
刘年趴在桌面上昏昏欲睡，楚杉伸手指戳了一下，对方已经彻底放弃了动弹。确实已经很晚了，临近列车熄灯的时刻，楚杉终于感受到漫上大脑的倦意。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查看，蓦地清醒过来——
“F-冷香：你最近，有做梦吗？”
楚杉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冷香。少女脑袋贴着玻璃窗，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手机放置在大腿上。
在送冷香回借宿人家的那个深夜，他们才迟迟加上了微信。
两人的聊天界面一直停留在“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直到冷香刚刚发出的第一句对话。
有了对方的提问，接下来的交流和提出新的问题都会变得理所应当，无疑有利于他。
楚杉正打算顺之而下，可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近期的梦境，竟都是关于母亲的。他罕见地犹豫了，他并不擅长说谎，但他更不想告诉别人关于母亲的事。
他的指尖长久地悬浮在虚拟键盘之上。
突然，从隔壁车厢爆发出欢呼声，他们车厢的同学懵里懵懂被吵醒，也忍不住凑热闹探头探脑。
“怎么了怎么了？”
有好事的率先跑去围观，通往隔壁车厢的过道内顿时挤满了八卦的学生，大家七嘴八舌起来。
“我看到了，是隔壁班班长生日！”
“擦，那个逼生日啊？”
“我还看到他们买蛋糕了！正准备点蜡烛呢！”
“妈的，该不会是他女朋友准备的吧？”
“慕了慕了。”
“你别说，还真是。”
“操！”
像是为了配合情景一般，列车顶灯恰好按时熄灭，从音响内传出悠扬低沉的熄灯音乐。毕竟不是自己班里的人，没过多久人群便渐渐散开，纷纷回到座位上准备休息了。
楚杉被突然兴奋的刘年抓住，一齐挤在了走廊上。现在人散了，刘年转身背着个手，也打算撤。
“我上个厕所。”楚杉瞥见缩在过道内的冷香，打算先把刘年打发走。
刘年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就往回走。楚杉往车厢交界的走廊走去。
站在交界处的过道内，隐约能望见在另一节车厢中闪烁的火光。合唱生日歌的歌声远远地飘过来，纵然声音不齐，也遮不住少年们无所顾忌的快乐。
在他的身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好羡慕啊。”
脚下的两道影子清晰无比。
学生们来得急散得也快，此时整个过道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楚杉推开空无一人的厕所门，两人熟稔地钻进厕所里。
毕竟，在这辆列车上，就没有比这里更私密的地方了。
冷香轻车熟路缩进窗口角落，用力拉开车窗，外面清新的空气灌了进来，带着湿润的凉意。
没来得及作出的回答被楚杉理智地咽了回去，他将问题重新抛给冷香：“你问的是什么样的梦？”
他们身边风声环绕，冷香将五指搭上窗沿，沉默似在思考。
她好半晌才回答：“一个漆黑的梦，耳边还有男人的声音。”
“没有。”楚杉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
“是吗。”面前的少女低叹一声。
以楚杉对冷香的了解，他尚且分辨不清这声叹息是出于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冷香的目光很快逃避似的陷入窗外夜色里，楚杉忽然开口问道：“你当初，是为什么签订的契约？”
冷香一愣。她从未想过，楚杉会问她这个问题。
“可以告诉我吗？”少年的面容依旧平静。
在这灯光晦暗的方寸之间，冷香有过仅仅一个瞬间的动摇。但她对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早已炉火纯青，仅在下一秒就完全恢复正常，微微摇了摇头。
楚杉倾侧脑袋：“秘密？”
“秘密。”
这个问题的答案，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仅仅是出于某一瞬间，从他内心滋生出的，对冷香本人的好奇。
没关系的，他算是个有耐心的人。楚杉想。
他可以等到她告诉自己的那一天。
如果她不愿意，那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