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前脚将儿孙轰走，后脚就派宋妈妈去了二房寻苏氏商量家宴的事情。
谈氏得了信儿，刚将宋妈妈送走立刻吩咐丫鬟们去寻衣裳首饰。亏得前些日子新做的春裳有两件还没上过身，石榴与晓芸一人捧着一件上前给谈氏看。
屋里正忙着，苏妈妈拿着拟好的菜单过来给谈氏过目。
冷盘热菜汤羹点心，样样俱全又兼顾每人喜好。
这些年不论二叔对他们大房怀着何种心思，苏氏对待她都称得上周全妥帖。
谈氏看过一时心头滋味难辨，“弟妹辛苦了，帮我向你们夫人道声谢，这样就很好了。”
宋府虽三世同堂，但大大小小的主子加起来不过八位。
宋承毅和宋霖尚未娶亲，二房有两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庶子为长，自小养在二太太房里。
开宴前宋泽和苏氏带着儿子们给老太爷请安，然后就让乳母将孩子们带下去用膳。
老太爷并三房大家围坐在一起，大房三房居左，二房居右。
谈氏与苏氏站起来要布菜，老太爷摆手让她们坐下，“家宴而已不必拘礼。”
食不言寝不语。
等老太爷停了筷，其他人紧跟着将筷子放下。
老太爷缓缓饮过半盏，环视一圈。
想想自己育有三子，可长子英年早逝，次子才学平庸，三子年岁尚小，往后宋家的前程只能指望着长孙。
心中长叹一声，他抬起眼望向宋承毅，语气慈和一如往年，“三年未归，你在，宋家才算团圆。”
宋泽眉眼一跳。
宋霖爽朗一笑，“父亲说得正是。”
宋承毅俊眉扬起，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
“孙儿有今日全赖祖父多年教导，此次回府其实尚有要事要办。”
在众人凝视的目光中，宋承毅缓缓开口，“圣上命我于明年万寿节呈上一幅河清海晏图。”
众人皆惊。
宋泽下意识地看了老太爷一眼，发现父亲面上竟显出同样的惊讶。
“由你执笔？”
老太爷登时面容严肃，正襟危坐。
看到宋承毅点头，老太爷缓缓吐出一口气，正色道：“这是圣上对你的看重，你定要竭尽心力，切勿辜负皇恩。”
宋承毅郑重起身应下。
谈氏一脸欣慰地望向儿子，眼中似有泪光。
宋泽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笑容，先恭贺了一声，“不知承毅何时动笔？若有什么需要二叔帮忙尽管直说。”
他说的是场面话，可这话正合宋承毅心意。
宋承毅黑眸微微眯起，“有件事正要劳烦二叔与婶婶。”
本以为宋承毅只是客气一句，可等宋承毅说完，宋泽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等从五福堂回来，宋泽强压着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混账！”
伴随着一声怒喝，是茶杯碎落在地的声音。
宋泽脸色发青，怒声道：“他分明没把我这个二叔放在眼里！”
起先苏氏安静地站在一旁，此刻抬头看了宋泽一眼，“父亲那边应准得干脆，事情既然要办就要办得敞亮，再说此事与老爷并非没有好处。”
宋泽神色微妙，眼中一亮。
以他的精明定然不会想不到，只不过一时怒气上头，此时被苏氏点破，宋泽顿时顾不上生气了。
“你说得对。”
宋泽大力地拍了一下书案，“办！定要大办！”
以宋承毅的名义在宋府办春宴，宴请的客人们都是州府各世家公子们，此举予宋承毅大大有益，将在外人眼中进一步确立宋承毅能够作为宋府未来当家人的地位。
回来的一路上，谈氏激动地双手发颤，直到回到正屋坐下都还未止住。
此时在她的脑海中正勾勒着未来子贵母荣的美好景象，却不知此时在五福堂的书房内老太爷与宋承毅祖孙之间的气氛完全称得上凝重。
短短几日老太爷原本泛着银光的发丝似乎黯淡了好些。
茶叶的清香渐渐漫出，宋承毅关心且恭敬地道：“祖父，请喝茶。”
老太爷没动，只是将沉凝的目光投注在宋承毅的身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上回你与我说查到两位皇子贪墨钱粮的证据，刚刚又提到圣上旨意，到底圣上命你做什么？！”
“祖父早已心中有数，又何需孙儿多言。”
老太爷疲惫地闭了闭眼，神情透出些嘲讽，“海清河晏，好一个海清河晏。如今朝中诸皇子长成，储君未立，往后将会有多少腥风血雨，你扪心自问可能担得起？！”
铿将有力地道出最后三个字，老太爷浑身疲态尽散，眉目冷峻，陡然直起的脊背，威压迫人。
“孙儿才疏学浅，无心搅动朝中风云，所思所行不过秉持着四个字，为君尽忠。”
老太爷冷冷地道：“你想当圣上手中一柄刀，却不知刀尖若太锋利，最先伤到的人是你自己。”
“所以，孙儿请祖父助我。”
老太爷发出一声冷笑。
宋承毅仿若未觉，神色波澜不惊，“说起来，我也有一事想请教祖父。”
“当年祖父为保万全自断前程，偏安一隅仍旧丧子丧妻，如今宋家在朝中人眼里不过担着旧日的虚名，不知祖父是否有过不甘？”
书房陡然静默下来，直到烛火爆出火花，老太爷才慢慢开口。
“你一直在怪我。”
“孙儿不敢。”
宋承毅握着茶杯，茶汤清透却早已发凉。
“孙儿只是想知道，他日黄泉之下，祖父可能问心无愧地去见父亲？
“放肆！”
随着一声暴喝，有硬物直冲宋承毅而来，他一动未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当年若无祖父庇护，孙儿可能活不到如今，我此生不忘祖父抚育栽培之恩。”
“但是，祖父您老了。”
老太爷一怔。
“人老了就会心软念旧，粉饰太平，这太平安宁的宋府是祖父想要的，不是我。”
老太爷咬着牙挤出一句，“那些都是你的亲人。。。”
“当年父亲之事若无二叔手笔，他当然是孙儿血脉至亲。”
话说到这后面的意思不必宋承毅说出口，老太爷心头透亮。
他浑身发颤，双手发抖。
当年若不是怕长子之死涉及兄弟阋墙，他又怎会一再遮掩这么多年。
宋承毅站起上前几步，撩起衣摆缓缓跪地，“杀父之仇不报枉为人子，辜负养育恩情有违孝道。承毅在祖父身前立誓，此生定以阖族荣耀为重！但诸事何种了结均在祖父一念之间。”
烛光闪烁之间，老太爷往日精神矍铄的面容上已添上了几分憔悴和苍老。
他越发低沉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起来吧。”
宋承毅恭敬地应下，眼睫低垂之时遮住了眼底森森寒意和逞心如意。
隔日一早人人皆知，府里要办春宴了。
崔妈妈忙得脚不沾地，春杏眼看着自己自从来了明安院便一直在屋外打转，正好借此机会凑到崔妈妈身边，整天殷勤地围着崔妈妈转。
“崔妈妈，这单子可是要送去给夫人过目？妈妈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歇着，我替妈妈送去吧。”
春杏整天宛如勤劳的蜜蜂，嗡嗡地让人头疼，让她离开一会也能消停一会，崔妈妈略一思索便应了。
春杏欢喜地捧着单子往内院而去，这一去就变成了隔两日春杏便会回内院一次。
崔妈妈察觉到事有不对叫春杏过来询问。
春杏期期艾艾地答道，因为谈氏挂心此次春宴的安排，所以日日叫她过去问话。
崔妈妈心头一惊。
作为被宋承毅“悉心点拨”过的人，大爷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
为他所用，忠心不二。
若没有他的允准，嘴巴必须比蚌壳还要紧。
春杏被崔妈妈直勾勾地盯着，有些心虚。
可一想到昨天夜里碧云被大爷叫到房里伺候，春杏就觉得百爪挠心坐立难安。
她哪里比不上碧云？为何大爷就是看不到她？
崔妈妈摆手让春杏，自己紧忙去书房向宋承毅禀报。
宋承毅正翻着从五福堂那里取来的信件，闻言只是随意颔首，留下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随她去。”
这就是让她不要管的意思。
崔妈妈秒懂，悄声退下，心里还犯嘀咕。
照着大爷往常的性子，不应该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呀。
崔妈妈藏下疑惑不敢多问，只能随便春杏行事。
春杏瞧来瞧去，大爷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顿时心下大定，往内院跑得更勤快了。
石榴拎着食盒进了耳房，晓芸嘟着嘴正在那泡茶，“春杏姐姐又来了，她在明安院这么清闲吗？这请安的勤快劲，连崔妈妈都赶不上她。”
石榴拍了她一下，“别胡说，让人听见不好。我们快把茶点端上去，别的事少管。”
晓芸低声应了，端着托盘跟在石榴身后。
屋外候着的小丫鬟掀起门帘，春桃余光扫到石榴和晓芸，忙开口道：“茶点来了，太太用一些再说话吧。”
春杏笑盈盈地接道：“都怪奴婢话多，只顾着向太太禀报，误了太太用茶点的时辰，请太太责罚。”
谈氏笑着斥道：“这有什么好责罚的，只要你将承毅伺候妥帖我才能放心。”
春杏微微低头，似是含羞，“奴婢刚到大爷身边不久，不及碧云和琉璃与大爷更熟稔些。”
谈氏收起笑意，转而细细地问起碧云和琉璃平日如何当差的，直至茶点凉透了还未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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