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空姐小跑着回到祝辛夷身边，“跟机长说过了，刚刚让副驾联系了地面，回复说可以提前降落，并且提供特殊通道，通知了救护车。”
“机长估算可以提前半个小时，乘客这边就拜托……祝医生。”
祝辛夷心尖一颤，空姐知道了她的名字，大约是安珩说的。
似乎是无形中燃起了某种斗志，他相信她能控制住患者的病情，她也相信他能提前安全到达地面。
祝辛夷的目光再次落在白衬衫男子的身上，算算距刚才服过硝酸甘油片已经过了五分钟了，男人依旧歪在沙发椅上阖眸不语，也不知道情况有没有好转。
“先生？”她轻轻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你感觉怎么样了？”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极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唯独祝辛夷依旧眉头紧锁。
她发现了一些端倪，男人精神不振，并且呼吸也渐渐减弱了，她重新戴上听诊器听了片刻，心跳越来越快。
祝辛夷环望了一下四周，从旁边座位上拆开一条毛毯盖在了男人的身上。
——机舱里太冷了。
祝辛夷继续要毛毯，前后拆开了四五条毛毯盖在男人身上，却也依旧不见好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男人的气息越来越弱。
她又从医疗箱里找出阿司匹林。
祝辛夷的心里很清楚，她这是在和时间赛跑，这个患者需要做介入手术，并且一旦错过了救治时机，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一位空姐轻轻在她耳畔提醒道：“祝医生，我们马上要降落了，请您在这边空位坐一下。”
祝辛夷快速帮男人系好安全带，在身后垫好毛毯，然后在旁边找了个位置系好安全带。
几乎是片刻的工夫，飞机下降时的失重感让她紧紧扶着两侧扶手。
她不由得望向窗外，这一次降落似乎太快了点。
紧接着，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把她向前推去，飞机落地时猛地震了一下，减速后几乎没有停留，转了几个弯，很快滑行到停机位上。
安全落地，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四十七分钟。
机舱里依旧响起乘务长悦耳的广播声，她还能隐约听到后排机舱乘客纷纷解开安全带的噼啪声。
祝辛夷跟着机组下了飞机，穿过特殊通道，一路直奔救护车，她目送着白衣男子被送上救护车的那一刻，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患者应该是冠心病引起的心绞痛，在飞机上已经用了硝酸甘油和阿司匹林，及时做介入手术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祝辛夷飞快地跟随车医生交代了情况，然后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
凌晨五点三十五分，远比预计时间早了四十分钟。
她不由得牵起唇角笑了笑。
第一次空中合作，不得不说，她和安珩配合得还挺默契的。
祝辛夷后退了几步，看着救护车呼啸着离去。
心情好的时候，连机场外的汽车尾气都格外好闻。
一个陌生的声音飘入她的耳畔：“如果晚了四十分钟会怎么样？”
“不好说，也许还能坚持一下，也许会死。”祝辛夷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是刚才一路帮忙推担架床的空少小哥。
“真是多亏了祝医生了。”空少小哥腼腆地笑了下，“要不是有您在，出事了我们这趟就白飞了……”
“怎么说？”
“这种情况挺少的，一般就算有旅客在飞行时不舒服，病情也都不太严重，我们空乘接受过急救训练，都能解决。但如果遇上病情严重的，出了问题到最后追的都是我们乘务组和机组的责任。”
祝辛夷好奇地转过来，不禁多问一句：“那……机长呢？”
“机长当然责任最大了，扣钱或者处分，比较严重的还可能被停飞。”空少小哥摸摸后脑勺，不过脑子地捎带一句，“尤其安机长的脾气，会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这么说的话，她也算是间接帮了他一个小忙？
祝辛夷点头笑道，“你们安机长还挺仗义的嘛。”
“那是，我们安机长——”小哥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话多，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
好家伙，下机前才听到新鲜热乎的八卦，这位祝医生不就是安机长的女朋友？
敢在未来嫂子跟前说机长的闲话，空少小哥飞快地想了一遍，还好没说什么坏话……
“那个，安机长刚才还说，下机之后得回公司交材料，让我给祝医生叫个车。”小哥眼疾手快地掏出手机，掩饰自己说错话的尴尬。
“竟然还可以报销车费吗？” 祝辛夷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毕竟打车从这里到市区可不算便宜啊。
小哥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当然是机长报销。”
祝辛夷一愣。
从米兰的这一路，她搭了安珩的顺风车，吃了安珩的肯德基快乐儿童餐，以及飞机上的双份航空餐……
再让他报销车费，是不是有点生活不能自理的意思。
“不用了不用了，我看机场离医院也不远，我还是先回医院吧。”祝辛夷连连摆手，赶紧找了个理由拒绝。
“可是祝医生您——”
“谢谢你们安机长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不用送不用送！”祝辛夷甚至这就后退了几步，边说边加快了脚步，最后改成一路小跑，拎着自己的小包包朝地铁口的方向而去。
“——您的行李啊。”空少小哥慢悠悠地喊出后半句，摇着头叹气，“安机长有多吓人，吓得人连行李都不要了。”
-
八点零五分，坐上了地铁的祝辛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开往市区方向的地铁车厢里没什么人，冷气拂过她的肩上时清醒了不少，她找了个座位舒服地坐下，抬头盯着报站指示灯发了一会儿呆。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真就像是做梦一样。
一直以来毫无存在感的她，这下总算是在他和他众多同事面前硬气了一回。
而且甩掉了空少小哥的她，眼下真是一身轻松啊。
一身轻松啊……
一身……
……哎？好像有哪里不对。
祝辛夷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两只手，再环视一周地铁上带着大包小裹的其他人。
她是不是轻松了点？？？
-
半个小时后，祝辛夷拎着小包包快步钻进住院部大楼。
心外科的病房走廊，无论白天黑夜都亮着灯，刚结束交接班的护士们打着哈欠收拾好东西，离开前看见迎面而来的祝辛夷，笑着打了个招呼。
“祝大夫，这么早就来啦？”
“早啊，祝大夫。”
“……”祝辛夷勉强点了下头，接连丢行李的她现在真挤不出半点笑容。
她拖着步子来到护士站，随手翻了一下查房日志，“17床和23床这两天的情况怎么样？”
护士长小宁一边检查配药，一边回答道：“23床还比较稳定，17床马凡综合症，昨天晚上出现了一次呼吸窘迫。”
祝辛夷点点头，“我去看看23床。”
“好。”
小宁带上查房日志，跟着祝辛夷往病房走去。23床的小姑娘涵涵看见她来了，活泼地招招手打招呼。
“医生姐姐好！”涵涵主动汇报情况，“我早上量了体温和血压，只看了一集动画片！”
“涵涵乖，姐姐给涵涵听听心。”祝辛夷摸摸小姑娘的头发，戴上听诊器，涵涵已经主动把衣服撩了起来。
“这两天没有不舒服吧？”祝辛夷随口问陪床的涵涵妈。
“没有，就是一直排不上手术。”涵涵妈面露难色。
面对医院高昂的住院费和紧缺的床位，祝辛夷也点点头表示理解，“陈医生这几天手术比较多，方便的话我再帮你们问一下。”
“那就谢谢祝医生了。”
“不客气。”
两人前脚刚从病房里出来，转而进了隔壁病房，小宁跟在后面边走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翻页的时候提醒道，“哎，17床刚插了鼻饲，情绪不太稳定。”
祝辛夷顿了顿，“为什么上鼻饲？”
“因为昨晚陈医生说——”
小宁话音未落，就被楼梯口处的一阵嘈杂声吸引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气势汹汹往护士站的方向而来，一两个上前阻拦的小护士都被领头的男人随手一拨，推到了旁边。
祝辛夷看着为首的两个人扯着一张横幅：[黑心医生还我女儿性命。]
另一人手中拿着张大幅报纸，上面的小字看不清楚……
顿时眼前一黑，后退了两步。
“怎么回事！”小宁赶紧上前拦住，“这里是病房！有什么事你们去——啊！”
为首的男人骂骂咧咧：“什么病房不病房！我女儿就死在你们这！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个解释！”
后面跟随的几个人也高声附和：
“对！你们给个解释！”
“好好的姑娘送到你们这来怎么就没了？！”
“黑心大夫！杀人偿命！”
“……”
走廊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患者家属！这里是病房！你们有事可以去投诉……”祝辛夷把小宁护在身后，她的声音也被喊声淹没，一遍一遍地喊着，“患者家属先不要激动！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说什么说！别想着给钱就能堵上我们的嘴！我告诉你今天老子必须要一个公道！”
“有什么话我们到外面去说！我是医生！我向你们保证——啊！”
“快叫保卫科上来！快叫保卫科……”
片刻间，祝辛夷只觉肩膀上一阵刺痛，转头两伙人就已经打了起来！
她想要上前，却被一次次挤了回来。
小宁挡在了她的身前，同几个保安站成了一条线。
她看见人群中的某个人举起一块红砖，正朝着小宁的方向落下！
祝辛夷飞快地伸手拽住了小宁的胳膊，猛地一拽——
转头就在她们的头顶上落下！
祝辛夷闭上眼——
“嗯……”
她没有等到转头落在身上的痛感，反而是被一个人护在了温暖的怀抱里。祝辛夷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回头去看，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他，白色的飞行员制服像一朵柔软而厚实的云，把她护在了怀中。
下一秒，安珩的背脊上遭了重重一击，抱着她摔在了地上。
“安珩！”
“没事……”安珩的声音在她头顶上传来，镇静得让人莫名心安，“别怕，我带你出去。”
祝辛夷想要用力挣脱，却被他手臂上的力道护得更紧了，安珩单手撑地重新站起来，一只手臂挡住愤怒的人群，护着她往楼梯口的方向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十五分钟前。
一辆白色路虎稳稳地停在海大医院的停车场里。
安珩坐在驾驶座的位置上，随着上午的气温渐高，他也把车里的冷气调低两度，后备箱里装着祝辛夷的红色行李箱，和他自己的黑色箱子摆在一起。他想起一个小时前空少小南回公司“汇报工作”的时候，形容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实在有点可爱。
——果然是吓得人家连行李都不要了。
汽车熄火后，他百无聊赖地在手机上查附近评价最高的早茶餐厅，想着至少要为了她在空中救人的事谢谢人家，认真选了几家之后，他又朝挡风玻璃外的方向看了看。
她还是没有出来。
不过没关系，对于她的事，他一向都很有耐心。
安珩最后选了一家评价最好的餐厅，位置就在住院部对面的商业街上，安珩朝着视线范围内的几座写字楼望过去，估摸着餐厅的方向大概就在那里。
然而就在这短短一眼的工夫，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从停车场对面而来，一个个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朝住院部的大楼走来。
安珩远远地看见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手上拉了个横幅，引起不少路人围观：
“心外科黑心医生还我女儿性命……”安珩轻声念到，他甚至还看到后面跟着的男人手中举着宣传板上印着更小的字：“女儿心脏病发及时送到海市医科大医院，不料医生竟然拖延治疗……”
心外科，那不就是……
安珩心中一惊，马上开门下车，朝着那伙人的方向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