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祝辛夷上午排了两台手术,第二台手术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导致她连午饭都错过了。
眼下她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正拖着瘪瘪的肚子游蹿到了放射科办公室,在门口敲了敲门。
“辛夷啊,快进来!”放射科的李主任抬眼看了看门口,招呼她进来。
“李主任,我来看看我朋友的片子。”祝辛夷一身白大褂,即便饿得像一缕游魂一样也坚持笑得礼貌,“就是昨天在住院部被打伤的那个。”
“啊,我记得,片子已经出来了。安珩是吧。”李主任亲自从电脑里调了图像出来,点开放大,“片子你要拿回去吗?”
“不用,我就是来看看。”祝辛夷把小脸凑上来,眨巴着眼睛,“情况怎么样啊?”
李主任戴上眼镜,把片子放在光板上看了看,“一切正常,如果他是飞行员的话,明天就可以销假了。”
祝辛夷愣了一下,“李主任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是穿着工装来的嘛。”李主任摘下眼镜,羡慕地笑道,“而且是个四道杠,这么年轻的四道杠。身材又好,一看就是开波音的。
“嗐,我家老姚也是飞行员,不过干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个三道杠。
祝辛夷坐下来,“真的啊?”
“他要是再努努力,说不定也和你男朋友一样了。”李主任说着说着眸中闪烁,然后低下头来把片子放回袋中。
“他,”祝辛夷努努嘴,轻声否认,“不是我男朋友……”
虽然心底里很希望他是。
李主任给她一个“我才不信呢”的眼神。
“和飞行员在一起的感觉,是怎样的啊?”祝辛夷单手拄着下巴,问这个问题时,不觉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李主任看了一眼窗外。
蓝天白云之间,正好看见两道飞机划过时留下的白道,交错成一个十字。
“总是聚少离多,一年有小半年都住在外面,飞国际航线的时候见面机会就更少了,就算是国内航线,也总是凌晨出门半夜才到家……”
李主任耸耸肩,“不过工资高啊,他忙我更忙,算起来也差不多。”
祝辛夷叹了口气,喃喃道,“那岂不是相当于异地恋了。”
“还说不是男朋友?”李主任凑过来。
“真不是。”祝辛夷笑着推开她。
李主任以过来人的身份慈祥地看着她,“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高中的时候他可是我们班的男神。”
“那现在呢?”
“现在……”祝辛夷两眼憧憬地望着窗外,笑容满盈“崇拜。”
办公室外,他准备敲门的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听到房间里的对话,他在门外站了许久,最后垂眸笑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
17:25P.M.,外面暴雨如注,航空公司大楼里依旧人来人往。
安珩拎着片子来到海航公司大楼。
进准备室,刚测完酒精,量完血压,领资料的时候遇见了迎面而来的小陈。
“机长好,”小陈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今天又是我。”
安珩点点头,“是你挺好的,稳当。”
“您副驾又是老俞。”
“哦,那当我没说。”
安珩在会议桌前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开始低头看资料,瞄到了天气的时候皱了皱眉。
小陈的声音又幽幽地飘来:“今晚这天气,悬啊。”
“中午AOC给我打电话,说是估计能飞才把我叫来的。”安珩下意识地揉了揉肩膀,“早知道要延误……”
——就找机会去看看她了。
今晚海市雷暴天气,也不知道她下班之后该怎么回家。
“延误有什么关系,正好能和乘务组多待一会儿。”此时俞鹏飞挺着啤酒肚拿着水杯走来,腋下夹着一沓资料,神秘地笑了笑,“今天的三号忒漂亮。”
单身狗小陈一听眼睛都亮了。
三个人里唯独安珩没什么感觉。
“没兴趣。”
俞鹏飞白了他一眼,“你都有你的女神同桌了,当然没兴趣。”
安珩懒懒地回他:“你不是也都有嫂子了?”
“那当然。”俞鹏飞笑得嘴咧到了耳后,“我媳妇儿当年也是乘务组里最漂亮的。”
夹在中间的单身狗小陈被秀了一脸,“两位够了啊。”
窗外一个电闪雷鸣,准备室里的三个人又安静了下来。
“这天气能飞就怪了。”小陈连连摇头。
“何止啊,巴黎那边还是大雾天气,估计得盲降。”俞鹏飞友好地拍拍安珩的肩膀,“二段有你飞,那我就放心了哈。”
小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安机长可是我们海航盲降次数最多的机长,技术杠杠的。”
俞鹏飞:“要不你以为人家这海航最年轻的机长是怎么来的。”
安珩转向俞鹏飞:“要不这次你来飞二段,我把这个头衔让给你?”
窗外有一个闷雷轰隆一声,闪电的白光把俞鹏飞的大胖脸闪得煞白。
从公司坐大巴前往机场,安检,登机。
长途航班双机组轮班,所以接下来的五个小时里安珩无所事事。
休息舱内,俞鹏飞喝着咖啡在Ipad上看检查书的空档,安珩用手机登录了一下蓝色软件。
“哎,看这雨下的,也不知道我媳妇在家会不会害怕啊。”
小陈刚在后排坐下,就听见俞鹏飞这么一句,阴魂不散似的,脸立马黑成了猪肝色。
俞鹏飞轻轻搥了一下安珩,“你那个……”
“她不怕,以前高考誓师的时候,她还在操场上指着闪电骂人来着。”安珩依旧低着头随口道。
很多年前的雨夜,在教室里晚自习的安珩顺着窗外朝操场上看过去,红色跑道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扎着马尾辫,和好朋友肩并肩地淋着雨,大雨中指着夜空中的乌云大喊道:“考上海大医科!我就!我就跟他表白!”
那时大雨瓢泼,老天爷以一道冷白色的闪电从天而降,正好劈在了不远处写字楼的避雷针上。
他想着这些,牵起嘴角,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目光在照烧鸡腿饭和日料之间流传,选好之后才抬起头来反击道,“反正比嫂子强点。”
俞鹏飞抿了抿嘴。
“二位前辈……”小陈哀声道。
“小陈你努努力,说不定能比安机长早脱单呢。”俞鹏飞出其不意地转过来,余光还瞥着安珩一脸挑衅的样子,“毕竟某人嘴上说了那么久,到现在连表白都不敢。”
安珩没理他,甚至头都没抬。
小陈本来很down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两手扒着前面的座椅凑上来,“真的啊?可是我连对象还没有呢。”
“安机长暗恋人家……多少年了?”
俞鹏飞和小陈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窃笑起来。
“不是我说啊,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安珩要是能在小陈孩子会打酱油之前把祝医生追到手,我就跟你姓!”
“跟我姓就算了,不如打个有实质意义的赌,一箱辣条怎么样?”
老俞大言不惭:“别说一箱辣条了,你要是有那个胆,十箱辣条都成。”
“成交。”
俞鹏飞给小陈递了个眼神,“这赌你安机长以前打过多少回了……”
安珩默默看了俞鹏飞一眼,伸手就要去拿IPad。
俞鹏飞眼疾手快地捂住,眯眼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我害怕盲降。”
半个小时后,一架波音777在暴雨中摇曳着飞向天际,穿过云层,朝西北方而去。
-
入夜,雨越下越大。
祝辛夷饿着肚子从医院大楼出来的时候,着实被外面如注的暴雨吓到了。
拿出手机叫车,如雨中疯狗一样飞奔进车后座,关上车门,一气呵成。
想起来中午错过了午饭时间,回到心外科门诊苦熬了一个下午之后,竟然连晚饭也忘了吃,本想着回家的路上路过超市买点速食简单解决一下,谁知道会下这么大的雨,她偏偏出门之前又忘记带伞。
唉声叹气了几分钟之后,祝辛夷望向车窗外,然而暴雨太大,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隐约记得安珩说过,今天要飞巴黎的。
这天气……飞机还能飞么?
她火速掏出手机用流量下了个飞常准,寻找今天唯一一架直飞巴黎的航班,海航的波音777,刚刚推出跑道,已经起飞五分钟了。
祝辛夷午夜时分才回到公寓,用钥匙开门时发现门口放着一份还温热的外卖纸袋。
“我什么时候点了外卖?”
难道是刚才再车上点过了,她饿晕了给忘了?
她拎起外卖袋子,一眼就看见外卖单上醒目的附言:“谢谢你的香菇滑鸡,我今晚飞巴黎,明天有暴雨,出门别忘记带伞。”
她心中雀跃五分钟,随即抱着纸袋转身进了公寓。
窗外,依旧暴雨如注。
祝辛夷瘫坐在沙发上,打开外卖袋看到盒子里摆的整齐的寿司卷,于是飞快起身给自己充了一杯大麦茶,享用美味。
如果有一天能和安神共进晚餐就好了。
祝辛夷想想,单手打开手机,就看见了半个小时前小宁发来的微信语音。
“辛夷!昨天住院部打架的事上热搜了!你快去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