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刘秘书抱着一沓文件匆匆来到VIP病房时,许言刚刚开完一场公司例会,换了衣服正准备去做核磁共振。
“许总。”刘秘书把所有的文件按照顺序排好,整理到签字页放在办公桌上,“您之前吩咐过在医院闹事的几个华美员工已经处置好了,安置金也已经打款到他们的私人账户上。”
许言脱下西装衬衫,上半身白皙的皮肤与肌肉线条完美结合,从容地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走到办公桌前,清冷的目光瞥过文件上的一一行行小字,一只手系好扣子。
“视频的事情呢。”
“热搜已经被压下去了,”刘秘书终于等他问到最敏感的内容,观察着他的神色谨慎回答道,“我去查过,应该是航空公司那边做的,因为……也在里面。”
他准确地略过那个人的名字,跟在许言身边这么多年,刘秘书清楚地知晓许言的心结。
虽然他这个人看上去对什么事情都能处之淡然,但许多年来对很多事情还是有所偏颇的,刘秘书心里明白,许言这个人,他想要办成的事向来都“不择手段”,而对于他想要得到的人,更是无论通过什么方法都要得到。
果然,他不过是眉心微微一皱,仿佛并不在意此事。
但是眸中一瞬间冷下来的眼神出卖了他。
“这倒是意料之外。”许言垂眸浅笑。
他左手握着钢笔,在文件上签了字,刘秘书麻利地把文件收拾好,余光瞥着他波澜不惊的神情。
许言的喉结滚了一下,“南湘路工地那边,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地基已经打好了,基建的施工方已经退场了。”
“再联系一下。”
“……啊?”
许言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刘秘书心里有一瞬间的发毛。
“还有点小事需要处理,你亲自去办。”许言冷冷道。
刘秘书马上点点头,“好,我这就去联系。”
-
接下来的几天,祝辛夷把自己埋进了高负荷工作中,连着周末两天都是凌晨出门,午夜到家,甚至时不时地能收到阮月在微信里的抱怨声,说她“谈了恋爱之后连家也不回了”。
——仿佛已经人间蒸发了一样。
祝辛夷强调了很多次,没有谈恋爱,实在是工作太忙了。
“以前你工作也忙,还是能抽出时间来参加我的婚礼的,这几天是怎么了嘛?”
祝辛夷单手摘掉口罩,刚回到办公室里就扎在座位上啃了两口已经放凉的大肉包子,扶着额头时声音都蔫蔫的,“早上做了台瓣膜修复,下午又接了个法洛四联症……”
“我知道啦,只不过我就在海市待一周,后天就走了,咱俩见一面也不容易……”阮月话里有话,明着暗示祝辛夷能不能至少尽一下地主之谊,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本来计划着白天出去看展,晚上和好闺蜜围炉夜话,谁知道这个好闺蜜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阮月来了这么长时间,好几天下来连她的尊容都见不着。
祝辛夷这头看了下墙上的挂表,“那我下午去查个房就回去了,很快的。”
“那,我在家等你哦?”
“好。”
“别忘了早点回来!”
“……”祝辛夷应付了两声,挂了电话。
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就好像办公室里一向都只有她一个人。
医院里的心外科几乎是除了急诊外最忙的科室之一了,每个人都在诊室、住院部和手术室打转,即便有个办公室也很少能歇歇,除了上下班时间来换个衣服,她似乎也很少在此停留。
她也是故意让自己很忙很忙,只有这样,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他。
祝辛夷啃着包子,心绪早已飘远。
算起来,她喜欢安珩这件事情,好像已经有十多年了。
毕业后的这几年,她曾想象过他是否会早早地成家立业,毕竟像他这么优秀的人,身边永远不会缺追他的人。
可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时,辛夷却突然觉得接受不了。
她多少次想要点开微信里的那个头像,想要亲口问一问他,安珩,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祝辛夷拍拍自己的脑袋瓜,告诉自己,祝辛夷,你不能这么小心眼。
毕竟你的白月光也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你啊。
墙上的挂表指向六点三十五分,到了该去查房的时间了。
她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会让自己慢下来,想要在办公室里多赖一会儿,也是为了不去见许恬。
——不想唐突地碰见他。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提示她收到一条微信。
祝辛夷边吃包子边单手解锁读信息。
会飞的石头:「我今天下午正好有空,听说海大医院附近有一家茶餐厅还不错,要见一面吗?」
她放下塑料袋,两只手打字,修长的手指快速敲着键盘:「不巧,晚上约了闺蜜一起吃饭,改天吧。」
石头:「?」
石头:「“闺蜜”难道指的不是我?」
祝辛夷不禁唇角勾了勾。
她“失恋”的这几天,白天把自己埋在工作里打发时间,到了晚上就跟石头倾诉自己多年来倾慕男神的点点滴滴,把人家一个相亲对象活活当成了垃圾桶,如今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谈恋爱大概是永远不可能了,但是当做好朋友,她发现石头倒是意外地称职。
会聊天,有默契,而且很有梗。
祝辛夷:「是高中闺蜜,刚好海市最近办展,顺便来看看我。」
石头:「哦。」
石头:「所以我今天不用参加渣男批判大会了?我连薯片都准备好了。」
刚“失恋”的那几天,她跟石头吐槽了不少安珩学生时代的渣过往,类似于她问他英语题但是他从来都没多看她一眼啦,有多少女生给他写情书都被他当着她的面直接丢进了垃圾桶啊,以及自己当初有多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偷偷模仿他的字迹,听他喜欢的周杰伦,还在省吃俭用攒下一笔零花钱,为了他生日那天送他最喜欢的科比球衣……
但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没勇气开过口。
祝辛夷:「其实他也不渣……他对女朋友还是很关心的。」
那头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消息。
石头:「……你确定那真的是渣男的女朋友???」
祝辛夷被这一串三个问号惊到了,挑了下眉毛。
祝辛夷:「确定啊,我亲眼看到的!」
祝辛夷:「不是女朋友能让他盖被子牵手手还深情款款地盯着她???」
祝辛夷也以一串问号回敬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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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对话的另一端,安珩看着最后两句话,凝神了很久,仿佛在仔细消化她的话。
然后整个人仰在沙发上笑了。
好的,现在知道了,从今以后不会了。
然后回过神在手机里输入:「所以等一会还是要去病房查房吗?」
祝辛夷:「当然啦,我是医生嘛,个人感情不能影响工作情绪。」
祝辛夷:「减少眼神交流就好了。」
安珩想了想。
不行,这事他必须解释清楚。
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六点四十五分,七点钟病房查房的话,他开车快一点应该还来得及。
安珩迅速找了件外套披上,玄关处换好鞋,顺手拿了钥匙就匆匆出门去。
白色路虎疾驰在海滨大道上,眼下正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车道两侧的路灯亮着鹅黄色的光,快速晃在安珩紧握方向盘的小臂上,车里放的是周杰伦的《听妈妈的话》,很有年代感。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周杰伦的歌了,仿佛是前几天辛夷偶然提起来,他才想起些高中时代的过往。
尘封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铺开,布满爬山虎的教学楼里,她抱着全班的数学作业快步跑向老师办公室,他就在最后一排双脚踩着书桌仰坐在椅子上,侧过半个身子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走廊上走过,偶尔因为粗心而掉了一两本,然后一边骂人一边腾出一只手费劲地捡起来。
球场上,他刚刚退到后场喘着大气稍作休息,余光看见她似乎漫无目的地在跑道上游荡,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一摆一摆的,于是他加快脚步纵身一跃,灌了个漂亮的三分。
她的数学和化学名列前茅,但唯独英语惨不忍睹,时不时地抱着练习册凑过来问他,偏偏他口沫横飞地讲了一遍又一遍,她都听不进去。
她总是后知后觉地摇摇头,连带着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要不你再讲一遍吧,没听懂……”
于是他又讲了一遍,再讲了一遍,要不是讲的次数太多会显得她实在太笨,他愿意一直一直讲下去。
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十年后的安珩暗暗嘲笑着他的青涩。
不由得踩下油门,转到快车道上超了两辆沿途减速揽客的出租车。
拐上立交桥,进入辅道后直达海大医院停车场,安珩拿上手机后锁上车,目光扫过灯火通明的住院大楼。
车内时钟上的时间正好是七点二十五分。
祝辛夷娇小的身影从住院部大门走了出来,她一手提着个帆布袋,身上挎着个随身的小包包,白衬衣和牛仔裤的搭配让她看上去比平时更瘦了,头顶上的丸子头塌下来不少,几缕碎发贴着鬓角,巴掌大的小脸一直在低头看手机,直到下了台阶才慢下来。
似乎是在叫车。
下班高峰期,已经有几辆空载的出租车等在医院门口,祝辛夷扫了一下车牌号,找到其中的一辆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安珩正准备发动车子时,目光却被另一个人吸引了。
在她的身后。一个眼熟的身影从住院部的大门闪了出来。
安珩心中一紧,五十米之外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是许言身边的秘书,刘成峰。
他……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说是来看许恬的,为什么要跟着祝辛夷?
安珩警觉起来。
刘成峰开着车在缴费口前停了片刻,这里正好是祝辛夷的视觉盲区,却又恰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出租车熄灭空车灯,一脚油门开走。
刘成峰的黑色别克紧随其后。
在他之后,安珩重新发动白色陆虎,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节晚自习。
走读的同学们已经走了一大半,但是安珩还在埋头算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
很奇怪,安珩明明也是走读生,却从来都要坚持上完最后一节晚自习。
祝辛夷斜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写完答案之后把圆珠笔在桌上一撂,然后轻松地踢了一下桌子往后一仰,“搞定。”
——她才收回目光,眼珠都快转不回来了。
“快给我讲讲,怎么算的。”祝辛夷欢快地凑上来。
安珩单手转着笔,从本子上扯了张草稿纸开始画草图。
“你看,首先这个风要向西刮,然后这里要做一条辅助线,A船从这边行驶五百海里,如果B船时速23海里,是否会和A船相撞——”
祝辛夷盯着草图看了一会儿,念叨着,“可是这个风,它怎么看都不像西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