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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修罗一印,阎王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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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欲晓,朝阳初上。

山林间,一只脚踏上了羊肠小道。

寂寂林间,早已蕴藏杀机。

那是一名女子,封腰束袖,以冠束发,腰间配一长剑,此时悠然行于山间,好似不过一场漫步。

浓稠的黑气丝丝缕缕自脚下升起,一只披发覆面,形容丑陋的猴妖暗栖于树上。

猴妖修炼数百年而不得人形,更不被族中允许下山,此时一个修士闯了它的领地,真是老天开眼,上赶着送菜。

它搓了一把涎液,面色贪婪,只待这修士再往前一步……

天大的机缘已近在迟尺,猴妖心中激动,按捺不住伸头去看。那修士竟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好似心中犹疑,急得那猴妖抓耳挠腮,半个脑袋都探了出去。

那修士似有所觉,回过头来,一瞬间,猴妖的脑袋就被按了回去。林间丝丝缕缕的黑气陡然消弭于无形,原先有些昏沉的林子,一时竟也明亮了不少。

女子不言不语,维持着转过来的姿势,垂着眼,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跑得倒快。

丛林间,哪里还有什么猴妖,放眼望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片树林。

捉住猴妖逃跑的,正是族中长老,此时提着他的后脖颈劈头盖脸地骂:“你知道那是谁?她的主意你都敢打,你命不要了不算完,全族人都要给你陪葬!”

另一只猴尖嘴大耳,也凑过来嚷嚷:“你真疯了!那是楚洲客的头领!你敢惹她,这一片的妖都不够死的!”

那猴妖还尤自不服:“不过是个人修,有什么打不得主意?我看你们全都被骇破了胆子,现在已成了没胆子猴了!”

其余猴听了都一齐尖声叫了起来,都伸手去捂它的嘴:“那位大人也是你能诋毁的!你执意如此,快滚出族去,莫害了我们!”

那长老也吹胡子瞪眼,肝胆都要被吓碎几个,叫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不知道她,总知道黑风了?”

黑风是这一带最大的狐狸老妖,近两百年来一贯作威作福,平日里吃两个修士小妖都算他高兴,要哪天烦躁起来,随手杀掉一座山头的妖,也只能怪那些小妖倒霉。

然而这近几年来,却没再见过黑风的行迹,好似忽然间偃旗息鼓,洗手从良了。

“黑风早已从良了,忽然提他干什么?”

猴妖迷惑不解,却听见长老冷笑一声:“从良?他那是死了!”

说罢放了个留影石出来,只见那里面一只青色狐狸四肢拉开捆在树上,被人剖腹放血,七条尾巴削得毛都不剩,全断在地上。

猴妖心神大震,他没本事见过黑风真身,却也听别的妖说过,那黑风真身,正是七尾青狐!

而画面里提着长剑的另一个背影,就是今早那位女子!

她碎了黑风妖丹,却不杀它性命,端的是生不如死,受尽折磨。

青狐的妖血溅了她一身,长剑上鲜血淅淅沥沥滴落,剑身上赫然是两个闪着银光的大字——莫诛。

其他的猴妖有的没见过这场面,却认得这号人——莫诛剑,裴道晴!

——正是楚洲客那位头领!

这猴妖几乎吓软了腿,一屁股坐在地上:“那……那可是黑风……竟是她杀的……”

它这时才回过味来,猛然间宛若劫后余生,层层冷汗湿透了皮毛。

长老见状狞笑一声:“你以为我怎会有这留影石?不光我有,这一带山头的老东西全都有一份!”

只见长老将留影石翻转过来,古朴的石头上,赫然一个字——裴!

这下不光那只不知好歹的猴妖,其他围着的小妖背后都窜起一阵凉意。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她哪是那么好心帮它们除去心腹大患,那是初来乍到,先杀个大的以作震慑!

长老将画面定格在裴道晴的背影和莫诛剑上,狠狠道:“认不得人,也给我认得这把剑,长剑莫诛,你们便是九条命都惹不起!遇着她,都给我夹着尾巴做妖,莫连累全族性命!”

*

这一边群妖兀自地心有余悸,裴道晴全然不知,只悠悠然往山下去了。

山下一座热闹城池,此时已从晨曦间苏醒了。

远远看去,城门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务城。

裴道晴提步进城去,刹那间被人间烟火团团围住,热腾腾的蒸汽升起来,周遭吆喝声不断,贩夫走卒来来往往,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竟是过节的氛围。

楚洲一带盛产一种奇松,其叶虽尖细如针,但开白花,冬落叶,唤作白雪松。

此树上采下来的松针叶,是上好的酿酒原料,酿出来的酒香而不烈,醉人而不昏聩。有时几坛子喝下去,不仅不醉,反而还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而这白雪松又数务城邻近的松花镇种得最好,这酒又数务城的手法酿得最香,这酒因此而得名——务山酿。

白雪松的叶,三月初三摘下最好,一系列晾晒制作后,赶在五月初七封坛下窖,八月廿二开坛,便是一坛上好的新酒。

务山酿名满天下,务城乃至楚洲一片,很多城镇都以卖酒为生。因此八月廿二这开坛的日子,久而久之,就成了这一带特殊的节日。

操办酒节,自然以务城最为盛大繁华。算算日子,离八月廿二也不过两日之距了。

酒节将近,最繁忙的自然是食肆酒坊,其次就是歌舞人家。裴道晴路过一个算命的摊子,对于这摊子的冷清,于是心中了然。

支了摊子的是个装瞎的半吊子,正眯眼杵着竹竿子瞌睡,昏沉间,视线里忽然闯进几个银稞子。

一声音淡淡道:“算命。”

半吊子听这声音,怎么听怎么熟,无奈自己装着瞎,只好闭起眼睛,高深问道:“生辰八字?”

裴道晴答:“不记得。”

算命的一咯噔,心道没有生辰八字怎么算?就是坑蒙拐骗也不是这个蒙法啊。

于是抹了把脸道:“那么施主来算哪个?”

这一句话扔出去,像是石沉大海,对面没了半点回音。

急得算命的又道:“施主,寻物看事问八字,既不问八字,那您看哪个呢?”

裴道晴默然半晌,缓缓道:“看前事。”

算命的气极反笑:“姑娘,没有生辰八字,看哪门子前事?”

裴道晴便诚心问道:“那么生辰八字可推算出来么?”

算命的已是不耐已极,只当这人脑子有病,答道:“那好,你报个出生年月日时罢!”

裴道晴果然又摇头道:“这我也不记得。”

算命的只觉脑袋发秃,挠着头发道:“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姑娘你来看前事,总不是前事也不记得吧?”

裴道晴点头道:“正是。”

算命的闻言把银稞子递回去,道:“那算不了。”

裴道晴拿过银稞子,只应一声“好”,转身便走,半句废话也无。

算命的什么瞌睡全没有了,权当今日晦气,人走远以后,还在兀自地骂骂咧咧,直到裴道晴的身影一拐消失在小街尽头,旁边卖包子的凑过来问:“哎,半瞎子,裴大侠方才问你什么了?”

半吊子算命的一听裴大侠三个字,当即瞠目结舌:“方……方才那个,是裴大侠?”

难怪他听着耳熟!

卖包子的应道:“那是自然,想必你一个半瞎子,肯定也认不出来,你就说吧,裴大侠问你什么了?”

算命的脑子一嗡,都说裴大侠冷面侠心,方才那好声好气的,可不像冷面的样子啊!转念一想自己那不知死活的态度,心中后悔得不行。

于是诺诺道:“裴大侠找我看前事呢。”

卖包子的一下子来了兴致:“那你看出什么了?快点讲来!”

算命的摇头道:“问她生辰八字、出生年月,她全不记得,就是通天的神算来了,也没有法子啊。”

卖包子的闻言兴趣缺缺,伸出去的脖子又收回来,边摆弄他的包子边道:“先前听人说,裴大侠对自己的事从来三缄其口,放眼楚洲更无人知晓她过往,咱们都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却没想到竟是全忘了?”

*

楚洲一带坐落东南沿海,灵气充沛,妖邪流窜、海寇横行。

轩闵王都远在西南,鞭长莫及。楚洲官朝更是养寇自重,大好一个楚洲,他们只管坐吃山空。

官匪勾连,楚洲百姓苦不堪言,仙门百家常年在山中修炼,倒是想管,只是官府压着不来请人,寻常百姓就是想请也摸不到门路,全靠下山历练的弟子时不时帮忙解一解燃眉之急。

何况这楚洲作乱的也不全是妖,达官显贵亦在其中大搅浑水,情势之复杂,便是仙门百家来了也要先头疼一阵。

然而自打裴道晴带人来楚洲落了脚,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裴道晴踏入楚洲境内,第一天就缴了楚洲最大的土匪庄子。随后坐镇楚东,凡楚洲境内的妖邪,不论大妖小妖,只要作乱,莫诛剑虽千里而必杀之。

裴道晴就如一把深入楚洲腹地的刀,什么制约规矩全没了用,官府要护的妖,她说杀就杀,来了人威胁她,下一秒人头就落了地。

楚洲多年来各种约定俗成、上行下效的规矩,一时间全乱了套。

于是五月之内,楚洲境内所有小妖偃旗息鼓,一年之内,所有大妖避而不出,各路高官更是提着胆子过日子,她今天杀的是妖,明天可保不齐杀谁了!

有人问及裴道晴来历,当时的裴道晴只冷冷答道:“途径楚洲,过客而已。”

然而楚洲情势复杂,裴道晴这过客,一驻足就是五年。

百姓们渐渐也熟识了这么一号人,有什么大小求助,全往裴道晴那儿塞。裴道晴也不厌其烦,只要有人开口,她必提剑动身。

好似她来到这楚洲没别的事,就是为了庇护这一方百姓。

百姓们也从一开始的忌惮惧怕,到了后来的亲切熟识,连她那时常冷淡的脸色也没管了用,百姓们给她送了个称号,便是那句冷面侠心。

当年裴道晴来到楚洲,与她随行的还有不少人。其中就有两位被百姓们拿来与她齐名,并称楚洲三客。

一位是个青年,修为也极高,说话温和有礼,常跟着裴道晴左右,助她斩妖,但也只从旁助阵,极少出杀招。

另一位是个少年,眼盲体弱,却玲珑无双。有一回为了捉一只画皮,因着它千变万化的本事,众人连着七回铩羽而归。当时便是这位少年坐于屋中,筹算千里,引得画皮抛头露面,直接来了个瓮中捉鳖,就此名扬楚洲。

今日这两个倒没露面,只裴道晴一人悠悠然行在大街上。

百姓有认得她的,都冲她招呼:“裴大侠,新鲜的糕点,您拿一份?”

“裴姑娘,带一坛务山酿回去呢?廿二就可开封了,到时供不应求,就赶不上热乎的喽!”

这些招呼,裴道晴一概应了,东西是一样没拿,只在路过一个桃酥摊子的时候,被大娘叫停了脚步:“小裴呀,小凌公子今日不来么?我给他备下了一份桃酥,今早刚做的,不然你给他捎回去呢?”

裴道晴一顿,嘴角挂上了笑:“他身子不好,劳大娘挂心了。”

凌云生,便是楚洲客那位玲珑机巧、算无遗策的小少年。

大娘听了笑道:“这孩子讨喜得很,我全当是自家孩子呢!也就是身体差了些,可怜见的。”

裴道晴接过桃酥,笑着回道:“这一份桃酥吃下去,他明日又有力气上房揭瓦了。见天的不安分,只有嘴皮子讨喜。”

大娘笑得合不拢嘴,直摆手道:“好了,忙你的事情去吧!下回做了桃酥,我还等小凌来问呢!”

裴道晴此行也是杀妖归来,务城不过是她回庄子的必经之路。

她与当年随行的人并不在城内落脚,而是住在城外的一座山庄——正是当时被她缴灭的楚洲最大的土匪庄子。

裴道晴倒不觉得有什么,端了这一窝土匪,既为民除害,又有了落脚地方,岂不一举两得。

那土匪庄子颇具规模,人族妖族勾连混居,想来在楚洲也没少烧杀抢掠,只是风水轮流转,发展到这样好的规模,被她裴道晴盯上,也只能怪他们活该。

说起来,阿凌这两日染了风寒,成天拘在庄子里,什么都兴致缺缺,想来这桃酥应当能让他心情好些。

思及此,裴道晴一笑,掂着那包桃酥,步履轻快地往务城西面的山间去了。

到了山庄,还未走近凌云生的屋子,大老远就听见他唉声叹气:“又喝药,又喝药,见天地喝药,药都快比饭多了。可怜我这个小药罐子,喝这样多的药,竟连出门也不许!”

另一个声音温温哄道:“你赶紧喝了吧,一会阿姐来了,你闹腾都没有机会。”

裴道晴闻言笑了,提着桃酥背着手,慢悠悠踱到屋子前面:“阿姐现下已来了,我倒看谁在闹腾?”

一青年立即笑着迎上前来:“阿姐。”

这青年立如青松,举止有度,便是楚洲客那位青年男子,虞伏心。

凌云生目不能视,听见裴道晴说话,赶紧道:“裴道晴,做什么不许我出门?我又不是纸扎的人,区区风寒而已,又不是得了绝症!”

裴道晴听见他又直呼自己名字,眉毛一挑:“你倒是叫一句阿姐我听听。”

凌云生哼了一声,把头撇过去,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

虞伏心也默然无语,自打五年前见到凌云生第一面开始,他就已经在直呼阿姐名姓了,阿姐回回纠正,他回回不听,现下阿姐已习惯了,不过时常拿这事来开他玩笑,他就是不肯改口。

倒是自己,与阿姐是结义姐弟,平常阿姐阿姐地叫惯了,每回听见凌云生直呼其名,心下都觉奇怪,下意识就要看他一眼。

裴道晴无比自然地错开这事,问虞伏心:“那赵运谐的事如何了?”

她说的赵运谐,便是楚洲五品大员赵大人,平日里管钱管粮已是贪赃不少,还狗胆包天地干出不少草菅人命的恶事,几日前忽然传出消息,说赵运谐暴死府中,双目被挖去,死状凄惨,骇人听闻。

原来这楚洲也并非因为楚洲客的到来而完全变得风平浪静。

随着楚洲客坐镇楚东,声名鹊起,同一时间,还有一方势力恶名远播——这便是远近闻名的修罗煞。

修罗煞杀人全没个定向,管你是王公贵胄达官显宦,还是流民草寇亡命之徒,一个血红的杀印下到谁家,谁家三日后就飘起丧幡。

不过近两年,修罗煞所杀之人越来越少,官位也越发高了,什么流民草寇之辈,好似已入不了修罗煞的眼了。

这不,时隔五月,令整个楚洲闻风丧胆的修罗煞再造杀案,死的正是那朝廷命官赵运谐。

楚洲人民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却不知背后杀手,正是她裴道晴。

原来,裴道晴并不止白日里诛杀妖邪,遇到一些不好处理的恶徒狗官,也会趁着月黑风高,连夜解决了。

然而这白天杀妖,晚上杀人之事,并不为老百姓所知晓,人们喜爱匡扶正义的楚洲客,却惧怕子夜取命的修罗煞。

“已搜查了证据,送归朝廷了。只怕这两日,张大人已在处理了。”

裴道晴每杀一个恶人,就要送一份证据到楚洲知州张大人手里,以证明此人其罪当诛,请朝廷来为此事收尾。

久而久之,张大人与修罗煞已有了约定俗成的默契,楚洲谁被修罗煞下了杀印,张大人都只派些人手敷衍了之,再等修罗煞几日后送来证据处理。

这楚洲官匪一气,数年来却没有闹出大乱,实则也因为这里头还有几个张大人这样拎得清的好官。

凌云生一听事情已在处理了,便道:“那么我又要去茶楼听咱们修罗煞的故事了!裴道晴,我养病已这许多天了,总不能茶楼也不许我去吧?”

裴道晴只好应道:“去,这便去。”

虞伏心眼见瞥见她手里提的东西,笑道:“阿姐倒细心,这桃酥又是云生爱吃的了。”

凌云生闻言便道:“那么桃酥也要带走!”

“好,都带上。”裴道晴又应声,提着那包桃酥,带着凌云生和虞伏心两个又出了门。

“有传言说,那赵大人曾找上过裴大侠,开下重金以求保命!”

“那裴大侠如何说的?”

传播消息的小二眉飞色舞,当即拍着手道:“怎么说的?那可有说头了!”

周遭的听众都着了急:“别卖关子了,你快说罢!”

“据说,裴大侠神色冷冷,把茶盏这么一搁,挥手就把那大把银票甩回了那狗官的脸上!”

“然后呢?然后呢?”

小二面容整肃,模仿着裴大侠一贯淡淡的语气道:“我们楚洲客,只杀妖鬼恶人,不救无耻之徒。”

当即就有人拍手道:“好!”

“不愧是楚洲客!”

二楼的厢房中,凌云生侧耳听了一番,笑得直不起腰:“裴道晴,你当真这样说了?”

裴道晴抱着她的剑,闻言笑了一声:“他那日来求我,可没带什么银票。”

凌云生端起茶喝了一口,手腕上随着他的动作传来叮铃地一阵细响,仔细看去,原是一双手各戴了一对银环。

只听他道:“有这等热闹,你也不叫上我和虞哥哥去瞧,实在不够意思。”

虞伏心闻言上下看了他一眼,温温笑道:“你这风吹倒的身体,和那等穷凶极恶之徒打什么交道?也不怕他发起狂来,白白害了你性命。”

裴道晴不爱喝茶,此时无事可做,便将她的剑拿来擦拭,剑身上莫诛二字,散发着盈盈冷光。

凌云生却不肯放过她:“那你说,当日的情形是怎样的?”

裴道晴搭着眼帘,回忆着那天的情形,慢慢开了口。

赵大人找上她时,正是在这间厢房。

自楚洲客出名以来,这茶楼的东家就把房间留了出来,但凡有事求助的,都可以来这间厢房碰碰运气。后来这里就逐渐发展成了楚洲客白日里较为固定的落脚点,连带着这家茶楼的生意都跟着好了不少。

那赵大人无愧他狗官的名头,长得是肥头大耳,油光满面,一进来厢房,大腹便便地往茶桌一坐,豆大的眼睛就冒出了精光:“裴大侠!久仰大名!”

偌大一个楚洲谁不知道,楚洲客三人就数裴大侠实力最强,今日一来就碰见裴道晴在此坐镇,真是喜得赵运谐见牙不见眼。

裴道晴也没料到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当即眼风便冷冷扫了过去:“赵大人有何要事?”

赵运谐全不见惧怕,他来的时候已全查清楚了,心中有底得很。

楚洲客当中,当数虞伏心最好说话,端的是世家公子一般风度,其次就是这裴道晴,都说裴大侠面冷心热,老百姓的求助,她几乎无有不应。

最难缠的就是那个凌云生,据说人往那一站,只要说上三句话,那凌小公子立时便能看出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只要被他瞧出这葫芦里不是好药,他那嘴皮子可不会饶人。

裴道晴没好脸色给他,赵运谐权当作她性格使然,当下谄笑道:“裴大侠,今儿我起来,一打眼就瞧见了桌上那鹧鸪盏被下了个血红的杀印……”

裴道晴眼帘一撩,觉出了几分兴味。

这赵大人不愧是做到了五品的高官,修罗煞的杀印都下到他脑门上了,他还能这般腆个脸,跑过来求她保命。

先前那些个恶人狗官,夜逃八百里的都不算夸张。

于是她淡淡应了一声:“哦?竟有此事?”

“那么赵大人后事安排得如何了?”裴道晴装模作样看了眼日头道,“这已晌午了,离修罗煞三日后子时取命,只差两日半时间。赵大人可得抓紧了。”

赵运谐一听,脸色已难看了八分:“裴大侠这是何意啊?”

裴道晴只讽然看他一眼:“我说赵大人早日料理后事,可别人死了,棺还没备好。”

么?不都说裴大侠面对求助无有不应吗?到他这里就不好使了?

赵运谐心思电转,自以为明白裴道晴心思,暗中也冷笑一声。

原来这楚洲客也是看人下菜碟,平头老百姓来者不拒,到了他这么一个高官这里,不捞点油水,能善罢甘休?

不过,那些个仙门大宗,个个都不理俗事,每年下来除一回妖已是大发慈悲,若没有天下大乱,便是想求也找不到门。

还是哄住了眼前这个要紧。

赵运谐盘算一番,试探地伸出两根手指,小眼眯起:“裴大侠,不知这个数如何啊?”

裴道晴一看便知这赵大人会错了意,当下冷笑一声:“我看赵大人还是安排后事要紧,又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嘿!”赵运谐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却原来是嫌少了?

于是他晃了晃四根短胖的手指头:“那么,这个数?这可翻了一倍了,裴大侠,贪心不足蛇吞象啊。”说罢,小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八风不动的坐姿。

裴道晴最后还剩一点耐心,开口道:“赵大人,我已说了……”

“哎,”赵运谐伸出一只手往下压,示意她不要说话,神色十分了然,嘿嘿笑道,“却想不到这楚洲客还有两副面孔。明面上行侠仗义,私下里还真是贪得

无厌。”

说罢比了个七,悠然道:“这个数可不能再多了,这做买卖的,要讲个做人留一线。”

裴道晴心头火气越盛,面上越是喜怒难辨,闻言狠狠将心中那股火气压下,只抽出她的莫诛剑,松松搭在赵运谐的脖颈上,冷笑道:“赵大人,我看我说话

你只怕是听不懂了。”

“你要再作纠缠,我先替那修罗煞见见你的三魂七魄!”

说罢长剑一压,赵运谐屁股下那椅子就被剑气震得稀碎,他虽毫发未伤地跌坐在地上,此时却也手脚发软,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裴道晴一脚踩住他肩膀,长剑莫诛正正好扎在他的耳侧,寒气直冒,骇得他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滚。

“裴……裴大侠,我我我有钱,只要保我一次!我全副身家,这个数!这个数!”赵运谐倒在地上,浑身颤抖,那粗短手指半天比不出个明白数。

裴道晴提起他的领子,一手压在剑柄上,笑出一口白牙:“我叫赵大人回去等死,别做无用功,听不懂?”

这笑容落进赵运谐眼里,有如恶鬼。这一瞬,他怕裴大侠甚至胜过了怕那素未谋面的修罗煞。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这便走,这便走……”赵大人抖如筛糠,哪里还敢说什么这个数那个数,被裴道晴一把提了起来,还一直作揖。

裴道晴收剑入鞘,不甚在意地替他拍拍衣服,嘴角还挂着那一抹笑:“早听明白不就完了?嗯?”

“是,是……”赵运谐被裴道晴拍了两下,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地去,被她提着左臂,客客气气扔出了门。

“你就这样放过他了?”凌云生听得极不满意,“他还有这个数那个数呢,怎么不拿了钱再走?”

裴道晴擦完了剑,此时慢悠悠挂回腰间,只答道:“不差那两个子儿。”

虞伏心也笑道:“那赵运谐,阿姐多看两眼都嫌烦,何况叫她逢场作戏,去骗他钱财?”

凌云生接话:“若是我来,保准他一个子儿都不剩下。”

裴道晴眉毛挑起:“你又瞧上赵府的什么了?”

凌云生神色一亮:“他那副青光白玉棋……”

裴道晴没有作答,只哼笑一声。

凌云生马上转了方向:“虞哥哥——”

“好了,好了,我去替你向张大人要。”虞伏心笑着打圆场。

凌云生得偿所愿,往后一靠,神色得意。

裴道晴瞥了虞伏心一眼道:“他若是个身体底子好的,明日真要上房揭瓦了。”

虞伏心往右侧了一步,微微挡住凌云生,道:“还没及冠呢。”

裴道晴看他俩一眼,索性随他们去了。

话又说回这赵大人之死,自赵运谐找到裴道晴那日算起,三日一晃而过,转眼间第三日亥时已至。

天色黑透,却正是杀人时机。

赵府的大院是通明地亮着,烛火摇摇晃晃,照得人形如鬼影。

周围的家仆和护院的高手个个严阵以待,将赵府围了个齐全,眼睛眨也不眨,警惕已经提到了极致。

赵运谐坐在大堂中央的案几前,脸上的横肉都怕得发抖,一滴冷汗从额角滑到下颌,吧嗒一声滴在他面前那上好的梨木桌上。

他双目通红地瞪着梨木桌上的那只印着血红杀印的鹧鸪盏,如同瞪着阎王桌上那要命的生死簿,外头一阵风过,惊得他口干舌燥地扯着嗓子喊:“来人!快来人!”一小厮便抖抖索索地上来了。

只听赵运谐又惊又怒地连拍了几下桌子,叫道:“几时了?我问你几时了!”

那小厮看都不敢多看那满脸横肉、面目狰狞的赵老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抖着身子答道:“子……子时将近了!”

叮铃哐啷!

赵运谐实在是惊恐已极,手上的东西砸个不停,桌上什么杯壶碗盖全摔了一地。里头泡着青绿色露芽的热茶一瞬间泼开在地上,茶香和着那鹧鸪盏上索命似的冷香,一同散发在堂屋里。

确实是子时将近了。

赵府北侧对面的屋顶上飘飘然立着一人,借着月光看去,只见那人月白的袍子,银纹的滚边,背后背着两根臂长的短棍,此时若不是站在人家房梁顶上,乍一望过去,倒是个翩翩君子。

只听翩翩君子轻轻叹了口气:“梁洲露芽。可惜了一壶好茶。”

那屋檐下也立着一人,一身黑衣,封腰束袖,腰间佩剑,听罢只笑了一声:“瞧他怕的,全没有所谓赵老虎的威风。我还未好生磨一磨他,他倒先三魂出窍了。”

仔细看去,这佩剑之人,不是裴道晴又是哪个?

而背负双棍之人,便是虞伏心无疑。

虞伏心闻言又叹了口气:“阿姐,我从未见你轻饶了哪个。”

虞伏心所言极是。

对于被下了印信的对象,裴道晴从来是当作个死人来玩。这提前下印信的手段都够人吓破了胆,所谓的“磨一磨”,那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只怕阎罗来了都要摇着头走。

裴道晴闻言一笑,一口白牙全现了出来:“该他们的,可不能少了。这种人合该去阎王府上点个谱,下辈子投胎畜生道……”话未完,裴道晴忽然道:“子时了。”

两人肃然收了声息。

月光下,树影晃晃悠悠,定睛再看,那梁上檐下,哪还有什么修罗鬼影,不过是三花两草在随风摇曳罢了。

这头赵府正堂屋里,那小厮还惊恐万状地跪着,直闭着眼睛等着老爷降罚,只听里里外外响起了尖叫,这才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屋里的烛火也全熄了,月光幽幽地透进来,那梨木案几后头哪还有什么人,端的是空空如也!

小厮脑子里一时好似断了根弦,惊叫一声,手脚发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堂屋。

赵家后院,赵运谐被捆在符阵当中,双目大睁,却叫不出一点声音。

裴道晴落在他身前,缓缓摘了羃篱,月光下,笑得形同鬼魅。

“赵大人,三日不见,不知你那棺木备得如何了?”

楚洲客……修罗煞!

这样大一个惊天秘密!瞒住了楚洲所有人的视线……就在楚洲人的眼皮子底下!赵运谐两腿乱蹬,却再也无法带着这惊天秘密走出赵府。

一干护卫将赵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始终察觉不到裴道晴的符阵。最后回到这正堂屋点起蜡烛再看,那梨木案几后,正坐着死相难看的赵老爷!

桌上的鹧鸪盏,果然也如那白玉雕件一般,已被修罗煞收走了去!

“阿姐,那赵老爷又得罪了什么人?非要将他的眼睛挖了去?”虞伏心见裴道晴沾了满手的鲜血,叹气道。

这些人该杀归该杀,可裴道晴每回都这样折磨一个将死之人,虞伏心实在不能赞同。

裴道晴只甩甩手道:“受人之托。”

又是受人之托?

虞伏心皱着眉,这回非要问出个究竟:“我倒想知道,阿姐究竟是受何人之托?”

裴道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道:“实则也不是受人之托,细细说来,其实算受鬼之托。”

虞伏心得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更加莫名其妙:“鬼?”

这又是一个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晓的秘密。

裴道晴有一双天眼,有着通阴阳、见鬼魅的本事,大多时候斩杀邪祟的事情,都是由裴道晴出马。不必藉由其它工具,只消她双眼一扫,便可直接找到邪祟的藏身之处,将之一剑斩杀。

但看得见鬼魅是一回事,阿姐倒从未告诉过他,她竟然还能和鬼沟通。

裴道晴点头道:“正是,那赵运谐曾奸污了一名少女,派人将其□□在后院中,令那少女不着寸缕,成日里供他赏玩。少女受不得这等屈辱,连着七日滴水未进,绝食而亡。”

“她死后怨念颇深,阴魂徘徊不去,若执念不消,恐成厉鬼。我生挖他那一双眼睛扔进后院,便是为了给那少女一个交代。”

“竟是如此……”虞伏心愕然,心中震动,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

裴道晴看他一眼,继续道:“先前之事,亦有受人所托者。钻心剜骨,或取其血、割其肉,皆是为了给各位枉死之人一个交代。”

“不过并非每个人都能死后化鬼,有些不知仇人是谁,或死得不明不白的,自然也不会来托我。因此我也只完成那些托付之事。”

虞伏心了然:“原来如此……”

裴道晴闻言一挑眉:“怎么?”

虞伏心便叹气道:“阿姐又不是不晓得,因着我们暗下印信、夜间杀人的丰功伟绩,加之所杀之人都死状凄惨,老百姓们将我们称作修罗煞,暗地里都担忧害怕着呢。”

裴道晴一听就笑了:“那么,我们白日里斩妖除魔,或拿了悬赏令去取那些歹徒的项上人头,老百姓们见了,还给我们取名作楚洲客呢。这些个虚名又不是我们有意为之,管它们作什么?左右我们又不会去害无辜老百姓。”

虞伏心忧愁道:“我真不知道众人怎会起了这样的误会,万一让他们晓得了,所谓的楚洲客和修罗煞竟是同一拨人,只怕他们吓都要吓死了。”

“当初一心只想着斩奸除恶,竟没想到落在老百姓眼里会成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结果。关于那尸体死状惨烈之事,我便总想着编个理由,能同他们解释一二。”

裴道晴道:“但行好事,问心无愧便可。不论是暗下印信还是杀人分尸,都是为了作震慑之用,老百姓们耳聪目明,不会看不分明。”

“而那些该被震慑的,”裴道晴冷笑一声,“咱们杀了什么人,又为何要杀人,他们心中门儿清。再有谁敢作乱,我的修罗印明日便下到他家门口去。”说罢步伐加快了些,虞伏心见状跟上,二人运起灵力,宛如飞鸟一般,瞬息间便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佛系写文,保证完结但是不保证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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