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皖笑得见牙不见眼，他那明晃晃的笑容实在感染人，裴道晴嘴角也忍不住挂上了笑容。

待程明皖话音落下，裴道晴便垂眸望了一眼他脚下那一堆烂肉，被劈得稀碎的蛇头血肉白骨同它那银皮混杂在一堆，简直看不出什么形状。

裴道晴默了默，赞道：“师弟，好刀法。”

同样是筑基修士，怎么其他人根本奈何不了的蛇皮，被她师弟两刀就给劈成这样？山水派门内如此松散，还能传承至今，想必的确不简单。

程明皖权当师姐在夸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当即就拉着师姐介绍他的宝刀衍明，什么绝世神兵啦，什么锻而有灵啦，说了半天拍拍他那把银环唐刀，道：“衍明，你说句话呀！”

裴道晴看着那把一动不动的刀，被程明皖连着拍了好几下，却像一把普通的刀一样毫无反应，联系他方才说的什么神兵降世，天生器灵……裴道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把话留在了嘴边。

程明皖见衍明对他理都不理，急道：“昨天我们都说好了的，你怎能叫我在师姐面前丢脸？”

还和刀说话？

裴道晴又忍不住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只见他面色焦急不似作伪，伸手又要去拍他那把刀，赶紧伸手按住了他：“师弟，方才才斩了妖，哪怕是刀也要歇息的，总之你已来了楚洲，先跟着师姐回去安顿，以后的日子还长，不急着这一下。”

程明皖听罢，这才放过了衍明刀，道：“那么咱们这便回吧？”

裴道晴却拿剑挑了一下地上那堆血肉白骨：“无妨，待我把这蛇皮剥了先。”说罢，回过头去望着地上那断成两截的无头巨身。

程明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兴奋地一击掌道：“没错！这蛇妖虽灵智未成，但作恶多端，合该扒皮抽筋！便是死了也逃不过！”

裴道晴走到一半听见这话，心绪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她这新认的师弟，半晌才回答道：“不是，它这个皮……十分坚硬，拿回去能换不少钱。”

皮，坚硬，换钱。

程明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师姐，心中英明神武的形象好似碎了一角。

裴道晴见他神情呆滞，想是舍不得这蛇皮，她看了看那白底银纹的蛇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确实好看，于是接话道：“……拿回去做软甲也是好材料。到时给你制一副护腕，剩下的再换钱。”

程明皖听见师姐要送他护腕，心中高兴，又觉得哪里别扭，合着他师姐其实还挺食人间烟火的？

实则裴道晴他们三人所住的庄子上又不止有他们三个人，当年裴道晴从阮云东行南下到楚洲，简直可谓是一路杀过来的，她走到哪里，哪里的妖鬼邪祟就要死一大片，而她其实又是个很好说话的，有些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非要跟着她走，她索性也都带着，还有凌云生那四十几号暗卫，现下统统都住在她那个庄子里。

孩子们要吃饭穿衣，修士也需要资源来养，裴道晴也是没有法子，这拖家带口的，哪能不打算一二？

因此她和虞伏心白日里没事就去拿朝廷的悬赏令杀人猎兽，换得一笔又一笔丰厚的赏钱，晚上给恶人歹徒下印信时，也会顺手牵羊摸走几件好东西来一手黑吃黑，再加上凌云生不知打理着哪里的事务，时常也有所进账，这才维持了庄子里头的收支平衡。

思及此，裴道晴心中叹气，手上剥蛇皮的动作又快了些许，眼神淡淡地看了程明皖一眼，心想还是无忧无虑的好。

程明皖只当师姐在看他袖手旁观不来帮忙，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师姐，我帮你一起。”

“嗯。”裴道晴点头。这师弟看着是不很聪明，倒的确是个纯善之人。

程明皖哪里知道师姐心中所想，只三两下把那蛇皮扒下来，拖过来给师姐道：“师姐，我这里好了！”

裴道晴笑道：“多谢师弟。”说罢将蛇皮也收进芥子器。

“师姐，这蛇眼金瞳竖目，想来也是好东西……”程明皖十分上道，现下已十分自然地对着那蛇没了皮的尸体打起了算盘。

“……怎么只有一只眼？师姐方才把它另一只砍瞎了么？”

裴道晴一时语塞，答道：“方才确实没注意……”

程明皖把那只蛇眼从一堆碎肉里拨出来，又喃喃道：“还有它那颗妖丹……蛇的妖丹在哪里？且待我替师姐剖了出来！”

裴道晴看着程明皖对着那蛇的尸体上蹿下跳，忽然想起自己每回杀人下印，实则也是尽挑着值钱东西下，杀完了人还要顺手摸走几样，然后才通知朝廷来查封。

那时候凌云生总说她是杀鸡取卵，斩草除根，生怕少拿了一点好处，这时看着自家师弟围着那蛇尸体团团转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缩影，莫非这手法其实同根同源，和她那师父脱不了干系？

程明皖对师姐五味杂陈的心思毫无所觉，眼神锃亮地转过来道：“师姐！这蛇骨和蛇肉……”

“等等，”裴道晴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制止了师弟这种与自己十成相似的行为，道，“这个真不用，拿回去给松花镇的人处理即可。”

此时两个人本就因杀妖而沾了血污的衣袍，已经几乎给妖血浸透了，程明皖将蛇眼珠抱过来，又拿妖丹在腰间蹭了蹭递给裴道晴，熟练地用袖子上为数不多的干净地方抹了把脸，道：“那也行，师姐，咱们走吧！”

裴道晴再度沉默了片刻道：“师弟，稍等。”

“什——”程明皖回过头来，猝不及防被她打了个诀在身上，那脸庞衣摆上的妖血登时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裴道晴处理完她师弟，这才给自己也掐了个诀，转瞬间衣服便恢复如初，一点脏污也不见。

程明皖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道：“嘿嘿，师姐，我在这俗世之间混得久了，总不记得自己是个修士。”

裴道晴闻言略微顿了一瞬，回答道：“……师姐也是。”

自己也有不少不知哪里来的习惯，和那些自小开始修习的修士格格不入。

因此总是与周边的人有些许轻微的差别感。

裴道晴看了一眼走在身旁，个头只比自己略矮一点的师弟，莫名地有了点亲近之意。

这师弟其实和自己还挺像的。

但身上这件衣服，裴道晴理了理衣领，虽然已施了法诀……但还是等回头烧些草木灰再来洗过吧。

总喜欢用草木灰洗衣服，也算是她那格格不入的习惯之一。

程明皖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师姐，心中高兴得很，一路上蹦蹦跳跳，像个小铜锣似的没个消停，时而又转回来和他师姐说话，眼神亮晶晶，只恨自己没个能摇成旋风的尾巴。

裴道晴本不是个多话的性格，不过程明皖那股高兴劲儿实在感染人，两个人一路竟也说说笑笑地回了小云客栈。

*

两个人处理蛇的尸体耽误了不少功夫，待裴道晴回去时，小云客栈的人都已来到了门口巴望着。

程明皖打眼一瞧，最前面正是先前和他说过话的小厮，乐得他一溜烟跑上前报信：“那大蛇已被我和师姐杀了，今后还有什么妖魔鬼怪，尽管找上我和师姐来！”

那小厮正担忧不已，生怕自己一句话会害了别人性命，这下瞧见他平安无事，心中吊着那一口气便松了下来，只是一口气呼到一半，忽然震惊至极地转过头来道：“你方才说裴大侠是你什么人？”

“我师姐！”程明皖大声道，那叫一个喜形于色，得意洋洋。

“你……”小厮瞪着眼睛，看看裴大侠，又看看他，低声提醒道，“楚洲客来到这儿已经几年了，其中又以裴大侠风头最甚，倾慕者颇多，便是年岁几何、有无婚配都打听清楚了，可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师弟啊。你敢冒充裴大侠的师弟，若被她发现了……”

“你懂什么！”程明皖龇牙咧嘴，正挽起袖子准备拉着小厮好好说道说道，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方才说什么楚洲客？”

这边程明皖拉着小厮不撒手，那头裴道晴也迅速被众人围了起来。

只听她语气淡淡道：“这蛇的银皮我拿回去作软甲之用，但这蛇肉和蛇骨都是上好的药材、食材和锻器用材，我将尸身带回来了，你们自去处理即可。”这蛇妖是她杀的，裴道晴从不客气，当下又补充道：“蛇眼和妖丹我也已一并取走了，之后再有妖作怪，我再来便是。”

“好好好……”

众人正待一口应下，忽听一道声音越众而出：“但这蛇妖毕竟先前同我们交过手，被我们打伤过，你能杀了这蛇妖，实则也并非你一人之功。现下分起东西来，倒成了你的一言堂了？也不和别人商量一二么？”

裴道晴闻言一挑眉，视线便往那边投过去。

只见几个人立在人群外侧，服饰统一，只怕背后也有势力。

还不待她说话，众人都纷纷插进嘴来。

“你们是何人？我们倒从未见过了！”

“若非楚洲客坐镇，你当这附近能有如此太平？”

“若说先发现，不是我们松花镇的人先发现？有你们何事？”

“就是！”程明皖显然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他刚刚才从小厮嘴里听完楚洲客的事迹，对师姐的崇拜正处在顶峰，闻言提着他的银环唐刀从人群里钻出来，“若有本事，便自己去杀，赶不上时候不要紧，你们随便来一个同我打过！若能赢了我，再去和我师姐谈也不迟！”

领头那人却仿佛十分占理，张嘴又要说话，旁边一人伸手拦住了他。

裴道晴右手已经按在剑上，见状冷冷瞧着那几个人，倒要看看他们使什么手段。

结果那人不知嘀咕了句什么，领头那个居然十分听话，当即便点头道：“如此，随你们便吧。”

倒像是他把东西让给了裴道晴似的。

说罢领着人便走了，居高临下得浑然天成。

“这又是哪来的东西？”程明皖十分晦气地掸了掸自己方才拔出来的刀，“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简直像存心找茬添堵来了。”

裴道晴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方才拦人那个实则算是保住了他们几个人的性命。真打起来，她裴道晴并非是什么手下留情之辈。

打则斩草除根，拿则吃干抹净。裴道晴垂着眼睛，心想凌云生形容她的那番话其实一针见血，并非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