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天华一夜无眠，要说完全不怕雪寒林，那是不可能的，尧天华只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自己是个大有用处的好工具，如此轻易的就死掉，岂不是白费力气培养。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死，但是谁又能对未知的伤害而不感到恐惧？

比起自己，她更担心茶盛浓。茶盛浓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纸，没那么多算计的心思，如果她碰到了算计她的妖，她该怎么办？自己又没办法在她身边，而且林皆那日所说的事绝非空穴来风，要不然也不会特地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来告知自己。他是希望我救茶盛浓吗？还是想彻底搅乱这锅汤？

尧天华心乱如麻，不知道现在有谁能相信。她知道茶家确实有异心，但是茶盛浓向来与自己家里不对付，至于当时真正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茶盛浓自己知道了。

这些事复杂，此时她也无心去想，尧天华只希望茶盛浓能好好活着。

天还未亮，收监的妖已经来了，在门外齐齐候着，三日的道别时限已到，只等上面的人说一句“时辰到了”就拥门而入。

吱嘎一声，门被从里面推开，尧天华卸去了一身的华服，不戴一个首饰，就连初生时带着的牡丹花、木笄金簪乃至是苍涧年赐的子松簪都未曾戴着，只拿一根鹅黄色的发带系着，头发半披着，一声鹅黄色素色衣裳，脸未上妆，只是微微地涂了点口脂。

来收监的是昨夜未参与议事会的铎云，他说道：“时辰还未到。”

“早晚都一样。”尧天华静静地说道。

铎云说道：“不可，公事需得公办，公纪严明，法不可无度。”

“还有多久？”

“半个时辰。”

“不等了。”

“不可。”

“不行也得行。”

“需得向王君请示。”

尧天华噎住，王君王君又是王君，什么都要她同意，就好像离了她什么都做不了似的。

“去问。”尧天华冷漠地说道。

铎云可受不了尧天华今天这种命令的语气，明明你才是罪人，怎么我一个收监的就要受气。铎云不耐烦地说了句：“不去。”

“我有权提出异议。”尧天华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确实有这个权利，这是江国对罪人特许的提出异议的权利，说得真实一点，这叫“临终关怀”。

铎云无话反驳，莫名受了个气，刚想去请示王君，江潭落就来了。

“闹什么?”江潭落大老远的就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不和谐气氛，她走过来，宫妖与卫妖自觉为她让出一条道。

江潭落严肃的三个字让铎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着完了，嘴上说道：“罪妖尧天华要求提前收监的时间，还请王君批示。”

江潭落扫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铎云，又看了眼倔强的尧天华，说道：“准了。”

尧天华说道：“王君，罪妖尧天华还有一愿。”尧天华没有行礼，语气也算不得尊敬。铎云觉得她实在大胆，怪不得江潭落不愿意庇佑她。

新收的徒弟，说下狱就下狱了。

“说。”

“罪妖尧天华申请食时入雪寒林。”

江潭落有一两秒的停顿，说出时似是轻描淡写：“准了。”

铎云震惊，没见过这种要提前下狱的傻子，也没想到江潭落答应的时候是这么轻描淡写。她们就像在互相之间买卖水果：“这个多少钱一斤？”“2个妖灵石一斤”“来两斤吧。”可是这是下狱的大事？就这样？这就结束了？

“收监吧。”

“是，王君。”铎云不敢违抗命令。

尧天华主动伸出手，铎云拿出一副镣铐，圈住尧天华的双手，然后用法力锁住。银黑色的镣铐就这样拷在手上，冰凉的温度刺得尧天华起了鸡皮疙瘩，沉重的寒铁让双手无法抬起，铎云一放手，失去了另一边力量的承托，尧天华一个不注意，双手就被镣铐压着重重地垂下来，敲打在手腕上让她险些站不稳。

铁制的囚车正开着大门，等她进去，天还没亮，透着铁栏杆看出去，是深深的黑，像诏令下发的那天晚上的玉丹宫。

尧天华一个低头，抬脚一跨，进去了，然后靠着一角，蹲坐下来，她没有去看江潭落，实在是不愿意再看见她。

出了潭明宫，囚车摇摇晃晃地走在被树环抱着的大道上，就在尧天华正要曲腿抱膝低头睡觉的时候，她恍然看到一穿月白色衣裳上有点点红花的身影，她想也没想就知道是茶盛浓。

“停车！停车！停车！”茶盛浓打飞几个拦住她的卫妖，直冲到囚车面前来，双手想要扯断囚车的的锁链，她莽撞又野蛮，看到锁链没有被扯断，就立即转身张开双臂，以一种老鹰护崽的姿势，挡在囚车面前。

她说得很凶：“都别过来！不许动！”

铎云上前一步，好声好气地说：“盛浓，没用的。”茶盛浓变出一把剑来，剑尖直抵铎云心口：“你为什么提前抓她！不是日出收监，食时起运囚车吗？现在都没到日出！你是不是想偷懒？平时偷懒我不骂你，今天什么时候，今天你也这样？偷懒偷到你姑奶奶我的朋友身上，你小子活腻了？？？”

铎云无语，说道：“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办差的。”

尧天华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抓住囚车的栏杆，对茶盛浓说道：“阿茶别气，这是我向王君请求的。“

茶盛浓更生气了，眼睛有些发红，说道：“你那老算计人的师母竟然同意了？什么狗屁王君！”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在场的妖皆紧张不已。

“你说谁？”

冷冷的声音由远及近，江潭落从潭明宫里飞出来，落地时，带有一阵风，这是灵力的威压，茶盛浓没有闭嘴，依然叭叭个不停：“她是你徒弟，你也舍得？”

“陶灵平日里教你的尊上护下都学到哪了？”江潭落的语气威严。

“学这些狗屁礼仪有什么用？到头来就变成你这种假惺惺的衣冠禽兽，没什么意思！”

“茶盛浓，你够了！”尧天华喊了一声，试图制止茶盛浓，但是茶盛浓没有听到耳朵里。

“你还不如不收她这个徒弟，养了几千年，就是为了你那个宝贝的侄儿，用来给你的侄儿铺路。真是太好笑了，你今天特地来那么早做什么？来演戏吗？盼着她有万分之一的活着的机会，然后出来之后继续给你卖命吗?”茶盛浓说罢，将指着铎云的剑指向江潭落。

这个动作吓了在场的妖一大跳，这是实打实的大逆不道，若江潭落生气，茶盛浓必死无疑啊。

“茶盛浓！你够了！你冷静点！我是自愿的！”尧天华大喊，同时用手铐重重地敲着铁杆，发出呲呲啦啦的难听的声音。尧天华的声音刺进她心里，茶盛浓一下子泄了气。

尧天华在赌，谁更在意她吧。也许，她一开始就该对所有人避而远之，她想自己走，正如她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

茶盛浓怒气逐渐消散，慢慢放下手中的剑，然后剑从她手中慢慢滑落，当哐的一声，剑掉在地上。

茶盛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无意义的。对于权力，对于局势，对于绝对力量的碾压。

自己是多么幼稚。

可是她就是喜欢任由感性冲破理性的感觉，她就是喜欢肆无忌惮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一如今天，她就是想来闹一通，扰乱他们既定好的安排，她想通过这样的行为告诉他者，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你们这套程式，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闭口缄默，不是所有的人都以冷静自持为标准生活。

她要通过无厘头的行为，告诉她的朋友，她对于一个朋友的重视。

她绝望地苦笑一声：“我就你这么一个好姐妹呀……”

茶盛浓眼蕴着泪，求助地望向江潭落：“王君，能不能，保她平安出来啊？”

江潭落说道：“王君保的是妖界的公平与道义。”

她就不该对这个狗屁王君有什么幻想，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尧天华枉顾礼法。

茶盛浓说道：“嗯嗯好好好，说得对，尧天华有错，死就死了，她活该的。”说罢转身走向尧天华：“你给我的手串我的都戴着呢，你送的衣服我也穿着很合身，花种子已经种下去了，梅花也给它挑了个好地儿。如果你死了……我就找你的转世，反正你这修炼废物没到迎神阶，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们下辈子还是好朋友。”

尧天华压制住将要从眼睛里流出的泪水，说道：“那有这样告别的，走之前还骂我是‘修炼废物’，别老说我死，盛浓，我出来了一定要你好看。”

茶盛浓止住了眼泪，还未说更多的话，铎云就说：“该走了，不然赶不上食时。”

茶盛浓一个反手就用剑鞘敲打铎云的背，不甚轻，亦不客气地说道：“就你话多！”

铎云再次无语，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自己还要被打。

尧天华试图扒开茶盛浓的紧紧抓着的手，说道：“铎解差，启程吧。”茶盛浓没有放手，尧天华只掰动了几根手指头。

“松手阿茶。”

“不松！”

“回去吧。”

“不回。”

“阿茶，别浪费时间做没用的事。”

听到这话茶盛浓才送了手。转身，走到队伍外。

铎云看向江潭落，等一个应允，江潭落点头，铎云就行礼拜别，整顿好队伍，继续前进了。

囚车路过江潭落身边的时候，江潭落看着尧天华，看着她那双带着失望的眼睛，心生怜悯，不忍再看，她只看了一眼，就撇开脸了。尧天华也撇开脸，她是带着怒气和不甘的情绪扭开脸。

尧天华要提早出来，是有原因的，她不想见到明丘宣，也不希望明丘宣和茶盛浓两人撞到一起。她在计算，明丘宣对她到底有几分情。

囚车走动的过程中，听到草丛摇动的声音，尧天华心跳加速，往草丛处一看，原来是只野猫。是了，明丘宣不会从草丛处偷偷摸摸的来，要来也是光明正大的走正道。

尧天华的心沉下来，恍然又见个人影在前头，激动地扶着栏杆要站起来，可是稍稍直起身子，就能看到，他不是明丘宣，这个路过的还对自己指指点点的路人。

尧天华又坐下，正要抱着腿靠着栏杆时，她看到了一件眼熟的衣裳，身形与明丘宣极像，只不过太远，看不清，这回她扶着栏杆就要站起来了，忽然看到他旁边还挽着一个女孩，二人又说又笑，尧天华动作僵持在空中，这个也不是明丘宣，明丘宣和谁都保持距离，断不会让女孩挽着，定睛一看，果然不是。尧天华一屁股坐了下来，自轻自贱地哼了一声。

铎云一直在观察着尧天华，确切地说，他只是害怕尧天华逃跑，尧天华跑了，进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铎云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在暗中观察了半个多时辰之后，铎云确认尧天华没有逃跑的意思，倒是一直期盼着谁来看她，铎云自是知道是什么人：“别等了，他要是想来，肯定早来了，你看看茶盛浓和王君，你再看看他。”

尧天华安安静静地说道：“他说过要来送我的。”

铎云觉得尧天华太傻了：“男人说的话怎么能信呢？再说了明明是你要提前进去的，现在又反悔，你们谈恋爱的人总喜欢自己骗自己。”

尧天华为明丘宣说话：“他没骗过我……我们没谈！”

铎云不理后半句说：“你好好想想，他究竟有没有骗过你？”

尧天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没有！”

铎云说道：“难怪在囚车里的是你，真是傻得可以。”

尧天华急眼了，说道：“我不傻，他就是没有骗过我。”

尧天华心口不一，被铎云说对了，她就是傻得可以。

在现在膈应着她的，一直是那天尧天华在幻境里看到的女人，她以为自己大度，自己与其他的妖不一样，最后到头来，自己也变成了自己生平最看不起的这种，被感情牵扯住，他者骂也不听的妖，一心就是止不住得期盼，一心只为他说话。

尧天华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明明想躲开这个人，又期盼这个人出现，真是贱得可以。

尧天华说道：“以后不会再傻了。谢谢你跟我说话。”

铎云大气地说：“没事儿，不必谢，你别逃跑就行。”铎云把心里想的直接说了出来，说出来有点尴尬。

尧天华说道：“我不跑。”

这三个字像是干枯的树枝被踩断，呲裂出绝不回头的一响。

铎云看到前面就是刑场，终于安心了，说道：“刑场，就快到了。”

铎云又说：“在意你的人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护住你，来见你，你等的混蛋也许在刑场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