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季舒拿出自己调查的简录，简录由一张一张细细薄薄的纸叠起来，足足有一寸高，原浔看了就头疼，曾季舒展开简录放到空中，手指一滑，最终的数据统计表一下就复制了三份，再一滑，这表就到了各人眼前。

陶灵看着这表说：“归六多降雨，河流众多，且有地下河连接，一点水浊气就足以污染大片水域。”

她说：“是的，根据我最新的调查，九十还只是保守的估计，我在归六城周边小镇边缘，发现了一些受毒藤侵蚀，但并未对妖民造成伤害的妖，这些妖症状较轻，数量也不少，要是一一净化，恐怕要消耗不少人力物力。”

末了，她又补一句：“他们无意伤人，却无意间被伤。”

沈曦华和原浔沉默，沈曦华是经柳遇寨一事发现的，原浔是在清缴归六城水毒藤时发现的。

可怜被害者弱苦，哀哭与祈求都无用，一旦被沾染，原本自由广阔的生存空间就被剥夺了，从前再干净的灵气，都变成了杀自己的刀。

原浔记得曾有一个被侵蚀的妖死前对他说的话：“妖不可能靠浊气存活对吧？可是我发了疯，没有浊气供我，我所剩的生命就像走向死亡的时间沙漏，我要活，我便要杀你们，我要让浊气扩散，让它挥发出更多的浊气，我才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难道是卑劣的吗？”

剿灭敌人保护妖民生命安全是他的应做的，可是就在他们没有成为怪物之前，他们也是律定的妖民，是他们誓死要维护的对象。

他因一己私欲培育出的毒藤，最终也以最骇人的方式回击到他自己。

一番挣扎之后，他决定不当以良善的净化为目的的刽子手，他就应该做回恶人。

在准备将周里镇彻底浊气化之前，于镇门前遇到前来阻拦的沈曦华。

她那么自然，那么狠心的说“不要勉强了”，他想不明白一个神竟然也能冷血至此吗？他不信她说的她有办法保全大家，他只当她这句话是一句搪塞人堵嘴的场面话。

但她却，放过了自己？罢了，也算她有点良心。

原浔沉默，只是看着数据，又翻翻曾季舒后来传过来的简录，心里暗自记住了上面提到的地点。

沈曦华道：“是，我遇到过。她们说我净化后的水喝起来烫嘴，甚至五脏六腑都会溃烂，我想我还是别净化了，我这不就是在杀人吗？在柳遇寨的时候，我想净化了就完事，谁知道杀了几个怪物，我就遭天谴了。”

原浔看她，神情复杂，她到底站在哪一边？

陶灵自然知道沈曦华经历了什么，忧心问到：“没事吧？”

沈曦华摆摆手说：“没事儿，被锁云里头七天，只能以法力变幻出一团气见人，我刚遭完天谴，虚弱得很，特别是刚出来的时候，偏就碰上一个家伙要屠镇，害得我真身灵气过弱，飞一段路就喘气，真身赶不及过去，只好用分身赶过去，最后被浊气伤得厉害，只好割去男身。”沈曦华说着咬牙切齿，怨怼也不知有几分真假，总之没把原浔供出来。

原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听完话松口气，沈曦华还挺讲义气。

陶灵点头道：“这样啊，那正好，我削弱一下净化法阵的力量，你就别动手了，必要的时候我再叫你。”

沈曦华笑嘻嘻道：“那我可玩儿去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我。”

陶灵道：“嗯嗯，这段时间辛苦你啦，好好休息吧。”

沈曦华道：“没我的事了，我能不能提前走啊？”

陶灵笑道：“你去吧。”沈曦华刚要起身，陶灵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探脉道：“遭了天谴，又削骨去半身，你能活着真是庆幸。”

沈曦华想把手收回来，却被陶灵死死按住，陶灵怨道：“哎呀阿华，拜托你好好照看自己的身体好不好？还好灵气补得及时，要不然你这身体的亏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呢。自己好歹上点心，多大了一个人了，还这么莽撞。”

沈曦华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陶灵还未松手，给她输入疗养的灵气，又问道：“丘宣是不是跟你一块儿来的？”

沈曦华想也不想就回答：“额是啊。”

陶灵道：“有他照顾你，我放心多了。前几天我去了趟西北缈易那儿，有封信你帮我交给他，茗之给他写的。”

玉茗之，缈易的女儿，年纪和明丘宣差不多大。

沈曦华也是想也不想就收下：“好嘞，我一定替你转交给他。”

她收下，陶灵给她补气也补完了，沈曦华浑身舒畅，说了些告辞的话，就回客栈了。

沈曦华在路上碰到明丘宣，明丘宣跟江潭落有联系，刚去给她寄了记录调查进展的文书，回来就看见沈曦华从巧东阁的方向回来，由于他们是各自行事，所以他和曾季舒、原浔二人至今还未正式碰头，只有沈曦华另有听命于神界的使命，四处乱走，到处跟人碰头。

明丘宣问她：“忙完了？”

沈曦华边走边伸个懒腰：“嗯，忙完了，暂时没我的事了。阿灵来了。”在大街上沈曦华故意没说全名。

明丘宣对此是意料之中：“陶师母啊，难为她跑这一趟了。不过有她在，许多事我们都可以放心了，你也可以休息了。”

沈曦华：“这倒是哈哈哈，哦对了，有一封茗之写给你的信，阿灵让我转交给你的。”沈曦华从兜里取出一封带有香气的信封，直接交给他。

明丘宣观察她的神色，平平淡淡，没有半点在意，这倒惹得明丘宣心里不是滋味。明丘宣接过，不看，直接放到储物空间里，问她：“你不好奇吗？”

沈曦华道：“好奇什么？”旁边有个卖花小童经过，沈曦华招呼他，他就停下，说：“一束9.9石，花很新鲜的，是我今早刚去山里摘的，姐姐要买一束吗？”沈曦华冲他一笑，蹲下来挑选，明丘宣在一旁陪站着，沈曦华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好奇什么？”

明丘宣一口气梗在口中：“好奇是什么信。”

沈曦华挑选了一束粉色重瓣月季花，里头还搭了三支紫色木槿，一些小飞燕、白色六出点缀，选完之后，明丘宣很自然的掏钱递给小花童。

沈曦华对小花童笑笑跟他说好卖，然后站起来，说道：“为什么要好奇是什么信？那是你的私人信件，亲密无间不代表没有边界，我尊重你的隐私。”说罢就往把花束往他怀里一塞。

明丘宣抱着花，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大走了：“诶，你等等我。”

明丘宣大步追上去，路上碰到个嘴碎的醉酒男人，说：“男人收什么花，真好笑。”明丘宣回骂他一句：“你没福气。”那人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快步走到沈曦华身边，她停在水果摊贩子前，买了三个火龙果，两个大青芒，又捡了一点百香果，一小袋捻子、牛甘果、水蜜桃、菠萝蜜，沈曦华快明丘宣一步，自己付钱了，明丘宣问她买这么多吗，她说你不吃？我要吃。

明丘宣问她是不是生气了，沈曦华说没有。

买完又去纪念品的摊子上，她买了五个模样精致的绣球，还有两对银耳环，几个陶瓷小杯。明丘宣想起某个神仙要她带纪念品的话，他更不舒心了。

沈曦华付了钱就把东西全装进储物空间里，轻松的走回客栈。

路上明丘宣不说话，沈曦华走在前头，明丘宣半天没走上来，沈曦华疑惑转身回去看他，他抱着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

沈曦华停下等他走上来，问他怎么不说话，明丘宣嘟囔着说句：“不想说话。”

沈曦华没想到纪念品上去，关切地问：“累了吗？快点回去休息吧。”

明丘宣道：“没有，不用顾及我，你想玩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沈曦华点头，在街上转了几圈，明丘宣也不说别的，只是跟着她。

夜晚昏黄灯火照得人群格外有烟火气。小孩举着烟花棒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沈曦华在桥边放了花灯，然后二人走到一家糖水铺里。

明丘宣的花已放到储物空间里用术法保鲜。

“你今天怎么闷闷的不说话啊？”沈曦华问他。

“啊？有吗？可能是我不习惯待在人多的地方吧。”明丘宣温和细语的说，完全看不出他介意沈曦华给备蒙迦带礼物的心思。

“是不是太累了，陪我玩一天，很费精神吧？我们吃完这碗糖水就回去吧。”

明丘宣坚持说没有：“我不累，姐姐想玩到天亮都行，我愿意陪你。”

沈曦华倒觉得自己有点持宠而娇了，于是说：“还是回去吧，我累了。”

明丘宣脸上还是不见喜色，只是礼貌的回应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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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客栈之后，沈曦华就把水果送到柳古、柳虢、小阿六房间里，明丘宣亲眼看着她把绣球分别送给了她们。

“绣球是送给她们的？”

“对啊，你也有一个，我专门挑了一个浅紫色的，跟辛夷花的颜色很像呢。”

沈曦华把绣球递到他面前，他脸上总算有点真实的笑意。

“你以为我要送给谁？原浔？我才不给那家伙送东西。”沈曦华嫌弃的表情很明显。

明丘宣浅笑道：“嗯，我以为你要送给他。”他还是没说他介意的人。

沈曦华才反应过来他闷闷不乐一整天的原因，笑道：“你吃醋了？”

明丘宣义正言辞：“绝对没有。”

沈曦华不信他的话，却也想到他介意的到底是谁：“备蒙迦是我的朋友，我们互相帮助过对方，他提出要我给他带礼物，我顺手就给他买了，并没有别的心思。我们过去，确实有过一段缘分，某次转世，我是县主，他是邻国皇子，我们之间有过婚约，但是我短命，他没娶到我，他确实对我有些特别的心思，可能是对人间遗憾的执着，不过我对他倒是没什么兴趣，以后有什么疑惑你直接问我就好不要闷着自己。”

明丘宣郁结已久心结终于解开，他连连点头，笑着说好。

二人走到房门口，明丘宣开门，沈曦华却不进去，她说：“我想自己住一间房。”

明丘宣感到很意外，他一下子莫名的慌了神。

“你…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

“？”沈曦华摸不着头脑，“我们出门的时间不一样，我自己住一间房会方便些，这样不会打扰到你休息。”

“可我认为不打扰。”明丘宣也觉得自己敏感得过了头，哪怕是听到了她坦诚的解释，得到了她的承诺，他也没办法获得十足的安全感，只有看见这个人实实在在的生活在他身边，他可以看到她的人，听到她说话，触碰到她的肌肤，他才能有一丝安稳的感觉。

“不行，我良心上过不去。”沈曦华在感情上有些迟钝，她想不到明丘宣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只是简单的认为明丘宣是个很好的人，他把她看得很重要，她学不会如何去顾及，他诸多的情绪，所以她只会照着自己习惯的，与人相处的方式去解读他，既然在意他，那就让他保持最原本的自我，给予他足够的空间，让他自由。

“没关系，姐姐不用太顾及我。”她为什么坚持要走？

“还是我自己睡吧，就这么定了。”沈曦华要走，明丘宣抓住她的手臂：“难道姐姐有事要瞒着我去做吗？”

沈曦华停下脚步：“没有啊，有阿灵镇守，我不必忙。”沈曦华觉得两个人靠太近，容易生嫌隙，明丘宣对她的事总爱事事上心，她不想让他那么累，仅此而已。

明丘宣说话的语气真像个委曲求全的小狗：“空闲下来，姐姐就不喜欢我了吗？”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沈曦华见不得人受委屈，大抵是出于神对人的怜悯，连带着在生活中见到受委屈的人都会心软不已：“哪儿有的事，不要这样想，好吗？”

明丘宣像一脚踩上了梯子，踩上去了就顺着梯子爬：“我也不想这样想，我说了没关系，可是姐姐还是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你也说了有事要我直接问你，不要自己闷着，现在我问了，姐姐的回答也只是哄我而已。”

沈曦华觉得自己脑子不好用，怎么几句话就把她绕进去了？

沈曦华道：“我没有哄你，我和你住，你总为我做许多事情，我不想让你累着，而且月老的药还没解，我离你远一点是对你好。”

明丘宣还是那副委屈样子：“我不想离你那么远，我心甘情愿做的，我不累。姐姐，你今晚不要走好吗？”

沈曦华又心软了：“好吧，进门吧。”

明丘宣牵着她进去，刚一关门，明丘宣就把她抵在门上，紧搂着她的腰，手撑在她两边，低头靠近她，热气在唇边蔓延。

这家伙……原来是利用她心软骗她呢！

沈曦华推了他一下，没推动。

“我想吻你姐姐。”他声音低沉，像压抑克制了许久。

只有身体的接触，越界的交流，才能纾解他的不安全感。

没等沈曦华答应，他就低着头凑过来蜻蜓点水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