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倚西山,暮霞如绮。天尽头绵软的云朵都被染上了一层霞色,万物归寂,桑宁才刚刚转醒。
“醒了。”燕临安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他轻呷一口,将手边的一封请帖转手递给她。
“给我的?”
阅过后,桑宁没说什么,倒是一把揽过来燕临安的手,看到他指尖的黑色褪去,才稍稍安下心来。
“要去么。”他试探性问道。
“当然要去,其实我也看得出来,他早就想找机会跟我叙话了,那便谈谈去。”说罢她眼神落到那页请帖之上,补充道:“我觉得,他此番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同我说,或许…事关我爹,所以我不得不去。哪怕这极有可能是一场鸿门之宴。”
燕临安提了盏灯笼,拥着她出了门,边走边说道:“而今如烟的案子查的差不多了,她那日只进了汝阳王所在的府邸,后才遇到祸事,酿成如今的惨案。”
“可我不认为那只是见色起意,应该是一场蓄意谋杀。”
他往下寻了桑宁的手,紧紧攥住,嘱咐道:“我会护你,尽可大胆地去。”
桑宁点了下头,回握住他的,疑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裴大公子回京了。”
夜色四合,春色弥弥,两人启程夜访望江楼。此番故地重游,总会若有若无地让桑宁想到从前不太好的那些记忆。
刚逢拐角,有一小厮端的酒水托未端稳,洒到了桑宁裙摆之上,潲的并不多,可足以让燕临安的心情阴翳起来。
又是熟悉的套路,桑宁想着。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公子饶命,姑娘饶命。”
她刚一俯身,那小厮便麻利地从怀里掏出巾帕,给她拭去了裙角的水渍。
“啧,就你们店的服务,本将军真是回回来回回都有新的见识。也亏得你们的食物味道不错,犯的错也都不算大,还算有人保。”
“走吧。”
“是是是,多谢公子。”
燕临安正欲带着桑宁上楼,桑宁却依旧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没收回眼,就这样半上不上地捞着他的腕。
“看他做什么,此人有古怪?”
“确有古怪,他方才向我传信说汝阳王世子找我。”
“何以见得。”燕临安自己全程在场却没看出来,所以他甚是好奇。
“那个手帕上面的图案,是我曾经当着世子的面画过的,两者一模一样。”桑宁坦白道。
“哦,那我便更要会会他了。走,去看看。”
“不必,”桑宁果断地挡住他的路,解释道:“我一个人去便好,有些话你去了他反而不好开口了,况且裴大公子邀约已久,你合该先去看看。”
“你不必担心我,一炷香,便给我一炷香时间,若是一炷香内我还未回来,你便带人来寻我。”
燕临安将她伸出的一根手指轻轻弯折,指在了她指腹处一半的位置,“一炷香的时间太长了,半柱香吧。”
“好。”桑宁同他碰了碰拳,两人便一人往上,一人拐弯,各自担着了不同的任务。
“姑娘。”那小厮见桑宁过来,匆匆行了个礼,“这壶茶若是姑娘不喜欢,那便随小的过来,那边还有一壶,可供姑娘仔细品呷。”
“嗯。”
桑宁一路记着路,一路跟着那小厮走,待他停在一扇门之前,她也跟着顿了脚步。
“姑娘,奴才带到了。”
“多谢。”
在外踌躇几几步,桑宁抬手敲响了木门。
“有人在吗?”
听到里屋有脚步声响起,桑宁却后几步,等到了开门人。
那人一脸凶相,从鼻头到侧颈有好长一道疤,皮肤黝黑,特征明显。桑宁记得此人,他是汝阳王手下的一个侍从,并不是沈时安手下的。
迷茫间她后退一步,正迎上沈岳山带着人过来。
“桑宁姑娘,别来无恙。”
“你,你骗我。”
“哈哈哈,姑娘说笑了,这门可是你自己敲的。”沈岳山说完话,将手里一条红绳摆在了明面上,桑宁见着一愣,脑子里嗡一下。
这是,当初父亲过世时,她亲手编织的安魂红绳。
“我爹他。”
“这下桑姑娘可以好好坐过来谈话了么。”
桑宁抿了下嘴,指头哆嗦一下,随着他的手下们进了房门。
只听“吱呀”一声闷响,门重重地合上。
“我爹究竟同你们汝阳有没有牵连。”
沈岳山笑了声,差了手下亲自布菜,“若是本王告诉你,你并非桑衍之女,或者说,你才是我们汝阳人士呢。”
*
楼上雅间,舞乐正酣。
重回上京,又回去了一趟丞相府,裴沐心里紧压的大石头才堪堪落了地。
他虽未在无方镇及其周边地区成什么大事,可也落了几方暗地里的仇家,先前桑丞相满门皆灭,丞相之位辗转流落到了他们裴家。
若可以,他希望今后的所作所为都不要牵连到家族才是。他自己一个人时可以行事毫无忌惮,可裴氏大大小小一百来户人,同样也是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若有一天难以两全……
这般思索着,他淡青色的云袖轻轻划过窗台,再一抬头,他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燕将军。
可他再往后看,却没看到阿宁姑娘。
见人进了堂,他忙起身参礼,“燕将军,别来无恙。承蒙您关照,裴某才得以绝处逢生。”
燕临安轻轻点了下头,将裴沐信中所要的药材都一一码在了墙边。
“喏,你要的东西,都给你带齐了。”
“多谢将军。”
他摆摆手,抬袖饮了一盅酒,“不必介怀,眼下陛下也让我彻查此事,于公事上,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当然,裴大人在无方镇的所作所为我皆有向上通传,眼下陛下让你、我、还有大理寺少卿杭远杭大人一同理事,争取早日查个水落石出。”
“裴某,自当尽心尽力。还有就是…燕将军的小妹,近日来可还好?之前问她借了几车朱华草,药材虽还未来得及施展,但日后也有大用,在下还想当面道谢。”
燕临安同他一笑,碰了碰他指间拢的酒杯,“没关系,我小妹的事,你好感谢我也是一样的。”
裴沐闻言尴尬一笑,将酒饮尽,又听他说道:“她在楼下有些事,过一会儿便上来了,再等等吧。”
再等等,我心里可比你焦灼更甚。
*
几日前陛下召见燕王聊聊家常,李砚修乘了快骑从无方镇赶至上京,眼下无方镇又有急事,他又要匆匆赶过去,一连几日都未睡好。
而今刚归万蛊坊,他刚要安然歇息,蝶衣便来报有人传信。
他微蹙眉头,披了外衫,向门外喊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位老者满身灰土拄拐走来,一脸殷切相,手中还捏了一副画轴。
“你是…我从未见过你。”
李砚修从里面转过头,那老者见了他急忙低头,他看到他脚尖划到手臂弯折处正好被侧窗的一缕月光掠过,一身纯白光洁惹眼,容貌似玉。
他转过来的同时,腰间玉环叮当作响,俨然一位富贵公子。
可竟是这般男子远名在外,令众蛊毒药者闻风丧胆。
相比毒公子一词,明明谪仙更适合来形容他。
“属下是万蛊坊的散修,平素喜欢鼓捣一些花草药毒,前些日子我本因年迈闲散度日,可谁料还真让我捡到个宝贝。”
“副坊主请看。”
他把手中的一颗万死草放置于一个透明玻璃器皿之中,注入水后趁势往里面放了一条小鱼仔,可由于草的毒性较大,小鱼很快便翻了肚皮,一副死状。
他将死鱼捞起来后,又往里面放了一条鱼,趁它垂死挣扎之际,他赶忙往器皿中滴了几滴血液,也正因为这几滴血液,小鱼居然得以存活下去。
整个过程中,李砚修面色平静,良久他睨着桌案旁那条死鱼道:“万死草,鲜少有解药,再加上鱼类生命力较脆弱,得以偷生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
他几步踱至那老人身前,俯身探过去揪住了他的领子,沉声道:“所以我好奇,您是如何做到的。”
“这血,又是谁的?”
“哎哎哎,属下这就说。”他快步杵着拐过去,将随身带来的画轴奉上,“此女子便是这血液的拥有者,她一定能做我们毒人试验的最佳母体。”
见这人如此激动,李砚修心里也好奇起来,可这丝侥幸在他瞥到画像的那一刻轰然倒塌,是桑宁。
“好好好。”李砚修面色上高兴得紧,他差蝶衣服侍这位老先生快快坐下,却当着他的面将画像烧毁。
房中炭盆的火烧得正旺,顷刻间那副像便散为灰烟,溺在了空气之中。
“副坊主,您…何以如此啊?”
蝶衣适时奉上一盏热茶,让老人放宽心,他便接过了手中的杯盏,恭恭敬敬将其一饮而尽。
“你找到的这个人,坊中皆不许动。”
那老者闻言忽地暴躁起来,目眦欲裂出声道:“可是,可是毒人计划乃是坊中数年来致力于的大计,您怎可”
“莫非,莫非副坊主同那位女子之间,有私情相授!”
蝶衣将他拦下,呵斥道:“大胆,竟敢妄议副坊主。”
作者有话要说:好热啊,人在河南要热化了,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