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有月亮，整座工厂黑漆漆一片，死静死静的。顾幸与阿施走在里面只觉得浑身冰冷，却不是人间腊月该有的冷，彻骨冰寒，令人绝望窒息。

这个味道顾幸再熟悉不过了。

“老大，”阿施压着嗓子：“你有没有觉得很冷？”

“没有，我有狐皮大衣，还挺暖和。”

阿施：……靠。

越往里走越黑，黑到连顾幸这双狐狸眼都看不清楚。而且越往里走空气变得湿黏，飘荡着腥臭的味道，和夜店的那杯酒是一个味道。

“老大……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

阿施声音有些打颤。

顾幸手心里变出一团狐火照着阿施脚下，这一照不打紧，阿施脚下那团漆黑的东西突然睁开腥红双眼，咧到耳边的大嘴不断冒出一滩滩黑血。他看见了顾幸手里狐火的光亮，突然发狂咆哮一声，抓住了阿施的脚。

他一咆哮，工厂里的黑暗都动了一动，刚才还是黑漆漆的一片，现在便变成一双双腥红的眼睛，带着嗜血气息。

“哇!一闪一闪亮晶。”顾幸赞叹了声。

说实话鬼冥他见过不少，但这么多聚在一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鬼冥背后的人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呢？鬼界里走出来这么些噬魂冥，六界管理局鬼界局就不管一管吗？

阿施念咒变出把琵琶朝抓她脚的鬼冥砸去，直到她的琵琶砸出个窟窿，鬼冥才松手。

“老大，咱们得快走。咱俩势单力薄对付不过来这么些鬼冥。”

阿施拉着顾幸就要往外跑，但顾幸脚底跟黏了胶水似地就是拽不动。

“老大你要殉职吗？不赶紧跑会被噬魂冥吸魂的，哦！忘了你是仙了。但那些鬼冥趴在你脖子上跟蚂蝗似地你也不恶心呐……”

阿施继续做顾幸的思想工作，嘴巴却被顾幸给捂住：“阿施，你看这些不是噬魂冥，是冥徒，他们都是喝了冥血的人。”

黑暗中阿施擦擦眼睛仔细看了看脚下被砸晕的那个‘鬼冥’和那天从井盖里钻出的噬魂冥不一样，脚下的这个虽然脸上五官已经扭曲变形，两眼满是嗜血杀气，但是他还有实实在在的身体，不像真正的噬魂冥那样只是一团烟雾，不然刚才的琵琶也不会被砸出个大坑。

四周的‘鬼冥’也都是这样的情况，虽然嘴里不断冒出鲜血，但是有手有脚，确实是人不错。

他们虽然在四周墙上腥红双眼带着杀意，但身子却在墙上动弹不得，只有嘴巴不断流出黑血。

顾幸手中的狐火变大，照亮了整座工厂，只见那些黑血顺着墙壁流下又汇聚在墙下管道里一直通向庞大造酒机器，传送带上一瓶瓶蓝色浆液流水线般制造出来，角落里已经堆了百十个盛满酒的箱子。

“造酒装瓶这么大的动静竟然工厂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为什么啊老大？”

“背后有人控制着呗！”

“谁啊？”

“还能有谁，当然是噬魂冥。”

喝了噬魂冥的血便会成为冥徒，冥徒身上流出来的血自然也是冥血，这样装进酒瓶里送到夜店给人喝了，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冥徒。但究竟要这么多冥徒干什么，顾幸还不知道。

“老大，你是说，噬魂冥就在这里控制着？那我们赶紧把火灭了吧！”

“怕什么，那些地底下爬出来最怕光热，老子举着火又能取暖又能辟邪，多好。”

忽然，一阵阴风吹了过来，带着彻骨冰寒，狐火光亮火苗在彻骨冰寒里只剩微弱蓝光，工厂瞬间黑漆漆一片。只听见铁制的墙皮上有微微裂开的声音，那声音刚开始只在东北角后来渐渐蔓延开来。

阿施躲在顾幸身后，有种不详的预感：““老大，那是什么声音？”

顾幸嘴角扬起，显然已经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冰霜的声音，冰把铁皮给冻裂了。”

“哈？什么冰那么强悍。”

“幽冥渊渚。”

六界相传幽冥渊渚只是黑潭死水汇集之地，只有顾幸知道，黑潭死水下是彻骨冰寒霜雪，走在里面会慢慢窒息，慢慢忘记自我，最终不堪折磨和幽冥王立下契约，成为噬魂冥。

又是一阵阴风袭来，比之上一阵更冰更寒，顾幸喷过发胶的头发上已经落下霜雪，一簇簇凹造型的头发现在已经变成小小的尖冰锥。

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丢，顾幸喷火似的冲四周吼：“哪个孙子只敢下雪不敢露脸啊？把老子发型都给坏了，信不信爷爷我一抬头戳死你啊？”

黑暗中卷起风雪，雪落后，高大黑影立在冰雪堆里。

阿施此时已经吓傻，她一个平时捉捉小妖小鬼的琵琶精，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世面，光是幽冥渊渚四个字就够吓人了的，现在这个从幽冥渊渚来的黑影又这么立在眼前，她只能躲在顾幸身后保命了。

透过带着彻骨冰寒的黑烟雾，可隐约看清黑影后笼罩的扭曲到怪异形状勉强带有人形的东西。

那东西开了口：“小狐狸，好久不见。”

顾幸冲他友好挥手：“哦！原来是大总管来了。好久不见，幽冥王他老人家还好吗？”

那话听起来，彷佛许久未见的旧友叙旧，又彷佛是街坊邻居见面问候，反正躲在背后的阿施听起来两人好像关系不错的样子。

黑影下大总管似乎弯腰笑起来，尖利指尖从黑影中伸长，掐上了顾幸的脖子：“你还有脸问幽冥王的好？那件事过后他便受了重创，可惜我如今不能取你的命，不然我定要你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顾幸笑笑，仍然是那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笑：“哟哟哟，大总管可真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大能耐让你魂牵梦绕忘不掉的，你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黑影大总管显然是被他激怒了，那双只有白骨没有血肉的手狠狠掐进顾幸的脖子里。

顾幸拎起身后抖成小鸡仔的阿施念了个咒，阿施立刻变成把紫檀木琵琶“既然大总管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顾幸拿起琵琶对着黑影露出狡黠狐笑：“这么些年没见大总管，我报了个琵琶班。嗯……就给你弹首《琵琶行》吧！嘻嘻”

为了装逼，顾幸干脆坐在地上，那双白骨手跟着伸长，掐进他脖子，可没有一丝血液渗出。

顾幸闭眼，修长手指在琵琶弦上拨动，清脆乐音似石间叮咚清泉流淌，响彻整间废旧的工厂。渐渐地顾幸拨弦的动作快如幻影，一线线金光利刃般击向黑影大总管，如同孙悟空被念了紧箍咒满地打滚一般，大总管终于支撑不住头痛欲裂的折磨松开那双白骨手，在黑影里捂头腥红双眼散着嗜血杀意便要张开血口吃了顾幸。

顾幸躲开那张大嘴的追击，继续变换弦音，这次是浑厚铿锵，琵琶弦上跃升出的金光汇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卍’，泰山压顶般朝追击的黑影飞去，那黑影大总管见到那一个个金光闪闪‘卍’字，如同鬼魂见了太阳，顿时缩在地上不成气候。

阿施立即恢复了原型：“卧槽，老大，你这什么技术？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

顾幸出了风头一脸不可一世的样子，蹲在地上戳着黑影团跟玩蚂蚁似的：“大总管呐！你说掌握一门乐器是不是挺重要的？不要我把你捉回去，咱们在六界狱里给你找个老师，你也学个吹箫什么的？哦！对了，把你送进去之前还得问你个事。”顾幸指着满墙的冥徒“你们弄这么多冥徒是干嘛用的？”

黑暗中袭来一阵阴风，冷到人血液都能结上冰碴子，阿施畏畏缩缩拍拍地上的顾幸：“老……老大……那个……”

“干嘛？说都不会话了？”顾幸没抬头，爪子戳着黑影团玩得不亦乐乎。

“不……不是……那个……是……”阿施话还没说完就倒在地上，现出原形的琵琶上已然被冻成冰霜。

顾幸终于抬头察觉出异常。

四周的铁皮结了层厚厚的冰霜，刚才还不断往外吐血的冥徒嘴边的黑血冻成冰柱子。顾幸觉得脸上的皮肤正逐渐失去知觉，手指已经抬不起来，似乎连心都跳不动了。

时隔千年，顾幸还是最怕这种感觉，那种在冰封中渐渐忘记自我近似窒息的绝望。

他几乎僵住的脖子看着换气扇里冒出来的鬼骷髅头，强撑着挤出来一个笑：“幽……冥王，好久不见。看起……来，气色……蛮好的样子。”

鬼骷髅骨骼僵硬转转脖子，眼窝里流出一滩血，流到换气扇上直接把扇翅腐蚀掉了。它嘴巴机械性的张合，不知道是哭是笑，轻飘飘的声音带着幽冥渊渚的鬼气飘进顾幸的耳朵：“你个死狐狸，这么些年还是那个样子，死到临头也能笑得出来。以前你也不这样，这也是那人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