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被那犀利目光逼得瑟瑟向后退了几步，将妞妞掩在身后。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那场车祸里死的是你女儿吧。”顾幸说。

泥地上画画的女孩，手腕上隐隐散着一团黑线，那是已死之人的标志。

“你用自己的命，换了你女儿的命对不对？这就是你愿意同夜魔缔约的原因，对吗？”

李艳没立刻回答，只是一个劲儿护着她身后的女儿，生怕顾幸会伤害她一下似的：“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魂士死士的都可以做，只要你能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只要让你的孩子活下去……”顾幸嘲讽笑笑，“这是你伤害其他人的理由吗？为了你的女儿，便可肆无忌惮伤害他人？那些吊在魂阵里的人，寿命起码会因此减少十年，你知不知道？这世间不只你有个女儿，他们也是别人的牵挂，别人的命。都是在这人间走一遭，谁又比谁金贵，谁又比谁轻贱？”

李艳面上浮出黑影。那是怨念，无穷无尽在头顶汇集。

“他们那些人，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可是一个个在世上活得比谁都好。而我呢……先是被丈夫出轨抛弃，每天累得半死不活赚钱养家，可就是这样，我也未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妞妞还是在车祸中离开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我都这样可怜了，上天还是不会怜悯我一点？”

顾幸没有看疯癫女人，只是凝望楼角那弯月牙，叹气似的：“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远远不是用公平合理去度量的，在我们的世界里也是如此，那是，神的意志。不可违，不可逆，纵使有千般恨，万般怨，该来的总会来。生时纵情，死时潇洒，身陷井隅，心向阳光。这是你作为人，能够决定的唯一。”

他说这话时，完全不像是之前混在人堆里永远吊儿郎当不正经的狐仙。顾幸那双妖艳眸子黯淡下来，现出一抹苦楚，望着冬日灰冷夜空。

李艳呆呆望着沉浸在地上画画的妞妞：“我的女儿会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吗？”

“不会。”

顾幸简单回答，不带一丝怜悯，“地府那里的册子每隔五天就会审一次，要是发现有新死鬼未归位。会派人来索命的。”他侧身睨了眼半神半鬼的女人，“而你，仍要继续你作为人的生活，只不过，因你与魔定约，寿数只剩原来一半。”

李艳顿时捂脸痛哭：“我不愿意……”

妞妞听见她妈妈哭了，这才放下手里的树枝，给李艳擦眼泪：“妈妈不哭，哭了就不漂亮啦！不就是因为妈妈和那个喜欢穿黑衣服的人定下了约定拿妈妈自己换妞妞，被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给训哭了吗？那妞妞就把自己还回去好了……”李艳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得把妞妞抱在怀里哭。

顾幸静静立在原地，望着相拥的母女俩，不知是那句‘长得好看的哥哥’触了心弦，还是被人间无奈伤了神。他俯下身子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小鬼头，你记住了。下一世投胎，如果你还想她做你妈妈的话。要记得做李艳的孩子。即使是喝了孟婆汤也要用尽全力记住。”

妞妞眨巴眨巴眼：“那是当然啦，妞妞最喜欢妈妈啦，一定还会做妈妈的孩子的。”

顾幸笑了笑，直起身。写了张直通地府的急件，眨眼功夫，便有两个阴差从地上钻了出来，将妞妞给带了下去。

李艳痴痴望着空荡荡的地面：“她还会做我的女儿吗？”

“只要你对生活还抱有希望，虔诚，努力，向着光的方向。就算神的心是石，也会给阴霾洒下微曦，”顾幸顿了顿，望了眼晕倒在地的纯净少年，“我们把它称为奇迹。”

顾幸一弹手解开李艳身上的灵约。顿时，她身上的黑气散去，半身半影的身子恢复正常模样。

“我已经将你周边人的记忆改动，他们只会记得在那场车祸中死的是你的女儿，”顾幸转身，往南一指，“去吧，你的母亲还在步行街等你，她在等你买新出锅的甜酥饼，等了很久了。”

李艳冲顾幸叩了个头，往南边走了。

“你给她指了条运道，有些违规了。”卫诚站在顾幸身后提醒。

顾幸笑了笑，恢复往日吊儿郎当：“人要是苦头吃多了，会咒骂天上的神明的，骂得多了，老让我们这些在人界里听笑话，多现眼呐！你说是不是啊，大神？”

卫诚没说话，他素来话很少。

顾幸称之为闷骚。

“亏得大神及时出现，救了我们家长安……”

“阿律是我的……”卫诚抢说。

“我的。”顾幸又说。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各自冷哼一声。

墙上的琵琶渐渐恢复意识，化作烈焰红唇波浪卷，就那么横在了他们俩人中间。

“卧槽！老大！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跟你说，我刚才看见夜魔了……还有长安……哦，救下了，操！你把他救下来了也不知道救我一下子，还挂我那么长时间。”

阿施扭头，撞见了卫诚那张脸。在琵琶精看来，这张脸虽然不比他们老大花枝招展，但那周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就很是她的型啊。

阿施倚在墙上，撩起头发风情十足：“这是哪家帅哥啊？给个微信聊聊天呗——”

顾幸：“他搞基。”

阿施身子一晃：“嚯……嚯，尴了个大尬。兄弟，继续搞！姐姐支持你！比如说，这个狐狸就很不错的！”

“——杀了我吧。”

“——要死。”

顾幸和卫诚互相嫌弃对方一眼，又都去地上查看周长安的情况了。看起来他很虚弱，连呼吸时胸脯的起伏都是微弱的。

“他需要些天上的灵药补补身子，”阿施蹲下来摸了摸周长安冰凉脸颊，“魂魄离身，按理说北斗君种的回魂草就挺有用的，不过，那老头精怪得很，一般人不给……”

只见卫诚一指通天，风雪直冲着九重天去了，风雪那头有人说话了：“谁！大半夜的也不让本仙君睡觉！”

“我是风雪令主，要用你的回魂草。”

话音那头是沉寂，随即一大捧仙草顺着风雪就飘了过来，“冬神慢用，不够再取——”

那话听起来就跟路边便利店‘欢迎光临，下次再来’的店员一样。

阿施语塞：“老大……他……是那个冬……神？风雪令主？”

顾幸没说话，因为他现在的注意点都在提防卫诚，仿佛提防心爱的崽被狼给叼走。所以在卫诚弯身要扶周长安时，顾幸来了个瞬移抢在卫诚之前将周长安抱起，旋身消失了。

卫诚握着把草，望着眼前风卷枯叶，骂了声‘操’也旋身跟着去了。

只有阿施在原地悟出了三人之间的关系：“卧槽……原来，冬神喜欢我们家老大……在吃长安的醋呢……卧槽……”说着，也旋身跟着去了。

钟楼石砖地下，咻得现出个细长黑爪扫干净地上的画。

那是妞妞方才用树枝胡乱画的，只因为是小孩涂鸦，没有任何人注意上面画了些什么。

但，如果仔细辨认就可以看出，那是条弯曲江水，飘着无数根白骨。有个黑袍浸在水里，手里握着个东西。

顾幸抱着周长安回了别墅里，名正言顺将他放在了自己床上。他看起来像只睡着的小猫咪，让人忍不住去伸手安抚虚弱躯体。

顾幸弯身，在周长安额头点下细碎一吻。很轻，很柔，像拂过少年白净额头的羽毛，满是疼惜。

“欢迎来到阿幸的床，它等你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叮~

不存在狗血三角恋。

长安是顾幸的，谁也抢不走。

卫诚的出现只是为了推动故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