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胡话？”
阿那律捂住二狗的嘴，不想他再消耗气力，毕竟一箭穿心实在是危险。
此时的二狗失血过多，已然陷入了昏迷，任凭他还有许多要表白的肉麻话要说，却怎么都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了。
阿那律凝神，继续为二狗输送灵力。
夜魔趁他不备，冲其身后射出支白骨箭。
利箭飞啸，箭矢离他不过三尺时，玄色身影冲了过来将那白骨箭精准握住。
卫执尔刚松了口气，下一秒，从白骨箭心里又射出一只灵巧的毒蜂针，不偏不倚射中他的右肩。
卫执尔中毒倒地，七窍流血。
阿那律这边刚救好了一个，又倒下一个。
他放下已无大碍的二狗，掌心又覆上了卫执尔的肩头,为他输入大量灵力祛毒疗伤。
夜魔悬在半空，讥笑：“你的同伴一个个都倒下了，现在，只剩你一个能打的，你打算怎么个死法？”
阿那律眸子燃起怒意，扶过二狗身体的手仍不断往下滴血，每一声都让他心中的怒意放大。
那是二狗身上的血……
二狗流血了……
他一定很痛……
他立在月光中，从袖里掏出长萧，缓缓吹起。悠扬音调如同天籁响彻林中每个角落，洗涤世间所有污秽。
千万个魂士笨拙扬起脑袋，眼神渐渐如常，那半影的身体慢慢长出血肉,纷纷倒下昏睡。
魔约破了。
放眼望去，他们之中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其余便是四肢有缺陷的人，体弱多病之人……
杏花小镇同夜魔立下的约定已经很明了了。
每个家族里的老弱病残，为夜魔所用，夜魔将财神困在林中，为镇子带去源源不断的财富。
即是夜魔的所在地，便再无其他妖魔敢兴风作浪，镇子上的人解决了心头大患，自然对钱财有了向往。
身为老弱病残，他们自知是家族的累赘，就算是半人半鬼，不入轮回。
当家族的财富、荣耀，所有的目光、期盼都压在自己身上时，有谁能说一句不愿意呢？
“这世间的人，活得牵强，隐忍。”财神叹了口气，“忍一忍怎么会过去呢……如同闭眼不见青山，便说青山不在，自欺欺人罢了。”
财神感慨的时候，夜魔气急败坏，冲阿那律迎面飞来。
阿那律向旁躲击，变换曲子风格，方才还是悠扬纯净的调子霎时铿锵有力，从萧中飘出丝丝缕缕金线，漫天倾泻而下。
“缚。”
阿那律只说一字，那金线仿佛带着千钧力，绕成巨大连环将夜魔上下捆得密不透风，夜魔在里不断挣扎，寻找一切可以逃生的空隙，但金环越扣越紧，将他的黑袍搅碎，渐渐的，他面上的黑雾面具也碎了。
夜魔露出真容。
那是一张很美的脸，肤极白，鼻极挺，鼻尖一颗褐色的痣为他更添风情。光是看脸，很难将他和心狠手辣的魔族联系到一起。但那眼神里满满的杀意说明他并非善类。
“杀。”
阿那律又说。
金环生出无数只向内的利刃，往夜魔身上砍去，夜魔吃力反击，拼劲全力吼了一声“雾隐!”
瞬时，他化作一丝极细的黑雾逃了出去，只剩地上一摊血暴露身受重伤。
“也好，二狗流了多少血，也便让你流多少。”
二狗此时已化成狐狸原型，伤口处仍有雪珠往外渗。恰如一朵红梅花绽在了白狐心口。
青袍俯身，轻柔抱起白狐，温声道：“走，我们回家。”
二狗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时日，只知道当他睁开眼的时候，落英山十分热闹。
他从床上坐起，透过窗子看向热闹的来源。
花树下一群神仙，向青袍身影躬身道贺。
“轮回神此番下界，解救了千万人，那双能看到八方之域的眼睛，果然是天赐啊！”
“以前轮回神的眼睛只能看透妖魔本体，现在竟能看到八方之域，以后降妖除魔便更是顺利，轮回神离成佛不远了……”
后面的话二狗已听不清了，脑子嗡声一片。
要成佛了吗？怎么这么快，他还没追到手呢……
二狗闭眼，看起来有些痛苦。
房门被人推开，二狗应声看去，原是他新认的财神爹来了。
“儿子，你终于醒了！你身上有伤就好好躺着，这是刚煮好的白粥，你喝几口。你都不知道，你为我挡箭的那一刻，我都要哭了……”
看来财神真把他一个狐狸妖当儿子了。
“财神，你误会了……”
二狗刚要开口就被财神拦了回去：“你可别耍赖，既然认我做爹便再也无反悔的道理。我一个末路小神，无儿无女，待哪日神灭了，也好有人为我灵前奉上几支祭香。”
“神灭？神仙也会死？”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人间所谓死，死后还有能入轮回，死后仍有新生。但神灭，是指神永远消失在六界之中，永远都不存在了。”
二狗望向花树下被包围的青袍身影，心口的伤隐隐痛了起来。
当时二狗一番表白，财神在旁自然都听见了，见他这般，自然也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
“不过，神灭是一个自然而又漫长的过程。如同风吹日晒的岩石，需要几万年，几万万年才会风化成沙，消失在世间。”
这下二狗不担心阿那律了，自己一个妖指定要比他早死很多。
如此这般，便不用承受心上人离世的痛。
他抬眼：“财神若是不嫌弃认一个狐狸妖做儿子……初见时，没与你说明白，我其实是个修为浅薄的狐狸妖而已。”
财神笑了，白胡子弯弯：“神仙妖怪有什么区别？你又没做坏事，和祸害人间的那些妖怪不一样。偷偷告诉你啊……”他将声量压低：“今日容祈殿下来落英山了，我在厨房煮粥的时候刚好撞见他，便与殿下攀谈了几句。他说，你现在虽是个狐狸妖，但以后可是个狐狸仙呢……高兴吧！”
二狗一听那青鸾的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一个鸟懂什么？胡诌的话你也信？”
“不不不，”财神使劲摇着胖脑袋：“容祈殿下很厉害的，他掌控时间，能在过去和未来之间自由穿梭，更有通晓未来的能力。乖儿子以后要尊重殿下，除了初天神爱子这一尊贵身份外，他的法力也是极受人尊重的。”
财神越是将青鸾说得天花乱坠，二狗越是心里不平衡，当他眼神扫过窗外时，差点气得口吐鲜血。
树下，修长身影站在落花里伸手拂过阿那律的眼，那双手很不老实，顺着眼又一路抚过他脸颊。
“操！我还没死呢！”
二狗气得摔门而出，心想势必要将那色鬼碎尸万段。却在看到他正脸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长得真特么好看啊……
他如同隆冬寒夜里的月，清冷皎洁。又如霜雪白梅，透着冰冷的破碎感与疏离感。
若说二狗美艳似花，那么这位兄弟美得极高雅。
简单来说，二狗输在了内涵和气质上。
操……
不战而败。
那霜雪美人见二狗气势汹汹来了，饶有兴致笑笑：“这便是传说中的二……狗吧。”
他说‘二狗’时仿佛是在说令人难堪的词，似乎觉得这名字脏了自己的嘴似的。
阿那律起身，修长手指拂过他胸前的伤：“二狗睡了足足五天，可是吓坏我了，如今看来是大好了。”他又侧身介绍起身旁的人,“这是容祈殿下，初天神爱子，我的好朋友。”
二狗瞪着青鸾没说话。
容祈露出那倾倒众生的笑：“你在落英山的时间不长，想必对我不熟悉。喏，”他抬起下巴指了指二狗头顶，“你头上那根束发带便是我送的。”
二狗咬牙没说话，只是将那头上的束发带扯了下来，绕在手里玩。如墨发丝垂腰，加上他此时虚弱，肤色极白，倒也美得让容祈一时晃了眼。
“怎么了，是不是还是不舒服？”阿那律关切俯身查看二狗伤口。
二狗与青鸾四目相对。
虽然对方都不说话，但是从对方的眼睛都能瞧出谁也看谁不顺眼的默契。
阿那律直起身时，二人又默契将假笑挂在了嘴上。
“我再去弄些仙草过来给你敷上。”
若要是放在平常，二狗绝对不会忍心让阿那律做这些事情，只不过他今日对青鸾有些话要说，也便就让他去了。
待他身影走远了，二狗与青鸾同时默契开口。
——“你最好别打他主意。”
——“我没有那种爱好。”
二狗狐疑，审视般打量着容祈，尤其是拂过阿那律脸颊的那双手。
操，连手都长得这么好看。
“你要是对他没意思，为何方才摸他的眼睛，摸他的脸？”
容祈笑笑，看起来跟嘲笑的感觉差不多：“阿律解救千万人，有了一双能看见八方之域的眼睛，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恰好有只飞虫飘在他脸上，我便帮他拂去。”
二狗不说话，表示怀疑。
“无论你信与不信，这便是事实。你与阿律之间，无人能介足。那是一条山长水阔的漫漫长路，只有你走完了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