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风瞥见石凳旁的几件行李，都是上等的纯牛皮镶铆钉随行手提箱，款制更是新颖，夏晚风一眼便知是越洋而来的物什，并非有钱就能买到，他曾托人从松江府码头辗转才得到过。

“穷讲究！”夏晚风小声嘀咕着，手却不自觉地伸过去摸了几下。

“不劳你大驾，我自己收拾就行了。”陈醉并不买账，明明好几个行李箱，他就故意去提夏晚风摸着的那件，摆明了不让碰。

“嘁！小器！”夏晚风又不依不饶地去摸另一件，陈醉紧跟着去捞另一件，两手一提就进了自己的厢房。

夏晚风两次被夺了东西，手掌尴尬地悬在空中，心里的火气又蹭蹭地往上窜。他赌气地捡起另外几件行李，跟着进了厢房。

“你这人有意思吗？少爷我今天还就非要尽地主之谊了！”他一边嚷着，手里毫不留情地将几个大件砰砰地往床上扔。

陈醉正想开口与他说理，就听哐哐两声巨响，床板居然塌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默无声。空气中只剩下陈醉的震惊和夏晚风的尴尬。

“这……这可不赖我。”夏晚风连连撇清自己，转念一想不知这人心里怎么嘲笑夏家的待客之道。又扯着嗓子对门外喊，“婉儿！你们收拾屋子怎么办事的！”

婉儿站在门前看见那一片狼籍，吓得声音发颤，“少爷……我，我……”

“啧！我我我有用吗？还不快去叫阿忠他们过来，把这破玩意儿搬走，现做也得给我马上做个新的来！”

看这强人所难的架势，陈醉努力忍耐着。他真不知道是应付这一地鸡毛更累，还是忍受这位少爷咋呼又跋扈的样子更累。

他终于大吼一声“不必了！”

陈醉三天前从松江府乘船过来，下了船又车马奔波，寻人问路，一路颠簸辗转，还要和商会的主事人商讨谈判，身心俱疲到了极限。最后总算顺利地过了商会和夏员外的关，却在半夜里被这个小少爷折腾到半死。先是左右等不到人回来，接着又莫明其妙地和他唇枪舌战，害得他也幼稚了起来。现在更好了，直接把床都砸塌了。

他此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恨不得能立刻昏睡过去，实在不想再和人纠缠。

“明天再说吧，我在地上将就一晚就行了。”

夏晚风看着他阴沉的脸，又看看那七零八落的床板和歪斜一地的行李。这实在不像人住的地方。他倒不是心疼这家伙，只是作为院子的主人，实在有些掉价。东厢房塌了床，西厢房住着刚来不久的丫鬟婉儿，今晚的夏少爷竟然连个安稳房间都施舍不出来。

夏晚风把心一横，对他说：“要……要不你到我房里睡。”虽然很不情愿，他还是说出了口。

“我睡床，你睡榻！”他又紧着补上一句。

夏家上下都知道小少爷的脾性，房间里的一切都讲究，多宝阁的摆件要跟着节气变。天凉了要换黄花梨插屏，落雪了要用红木花器插梅枝，梅雨季一过得把所有木质摆件保养一遍，盛夏时节换上各种玉器。那房里宝贝多，各有各的摆法，因此他的房间从来不许闲人进，只有最机灵懂事的几个仆人能进去料理。

陈醉当然不知道他院里流行如此奢靡之风，全然没把夏晚风的“牺牲”放在眼里。反倒是稍稍打量了一眼丫鬟婉儿。看那姑娘扭捏含羞的情态，又看看夏晚风半醒半醉的脸，陈醉心中了然。他摇了摇头，拒绝道，“还是不了，晚安。”

居然被吃了闭门羹，夏晚风骂骂咧咧地回了主屋。简直好心当成驴肝肺，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少爷，要不我去帮陈先生铺一下床褥。”婉儿不安地跟着他。

“不！用！你看看他那眼神，指不定多嫌弃你呢。让他自己弄！洋人不是都兴自由平等吗？”最后那句夏晚风几乎是对着窗外喊的，就差半夜把全家都喊醒。

陈醉自然是听见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将褥子从床板上拽下来，勉强找了块不太潮湿的空地直接铺上，就着冷硬的石砖便和衣躺下了。

寄人篱下，他早有被人嘲弄的觉悟，这点不算什么。现下只想睡觉，只有恢复了体力，保证有清醒的头脑，他才能想下一步。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陈醉的思绪很快就模糊了，他陷入沉沉的睡眠中。梦里，是挥之不去的摇曳的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