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煎好了药，端进房里，却惊讶地见她家少爷趴在床边睡着了。

小少爷拆天拆地的性格，下人们哪里见过他这般憋屈的睡姿。吓得她赶紧去推夏晚风。

陈醉被人悉心照料了半宿，烧已经退了些，他听见动静，从迷糊中悠悠转醒。见了眼下的情景，心中立刻明白过来。他对婉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将药喝了。

“让他再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婉儿虽担心少爷，却也不敢违逆陈大人。她揭了榻上的绒毯盖在夏晚风身上，便端着空碗下去了。

陈醉撑起些身子看他，本来敷在额前的锦帕掉了下来。他拿在手里细看，那方帕子看似素雅，却非俗品。应是取了最上乘的青玉缎子缝制，上面没有花哨的纹样，只用双面苏绣刺了一列字：

“翩翩逐晚风”

那字迹遒劲中带着洒脱，原是有瘦金体的风韵，却又更飘逸灵动些。

如此讲究的贴身物件，却用来给病人敷额降温。果然是花一两银子买早点的少爷会干的事。

陈醉轻笑，他抬头环顾四周，这才看清了身处之所。夏晚风的床可是比明代古董床奢华得多。这一架堪比整间屋舍的拔步床，通体透雕麒麟纹，却又不似寻常样式，四周镶嵌欧式围栏，线条圆润流畅，由整木雕刻而成。每一根罗马制式的柱头上都立着一个铜镀金的丘比特，与木制厚重的色调深浅呼应。床头木楣则回归中式，精雕卷云海棠纹，极尽繁复中却又显风雅。这床乍看之下不伦不类，仔细品味又觉设计独到，很有些中西合璧的高远见地。

陈醉的目光跟着雕琢纹理一一浏览，最后落在了床边的铜盆上，那里面盛着凉水。他心想夏晚风怕是拿这盆水伺候着他，然后就睡过去了。

能这么快退烧，毕竟也是这小少爷的功劳，他没料及能有这样的待遇，看向夏晚风的目光柔和了些。先不论这少年奢靡风流的作派，睡着时倒是乖顺柔软。

夜已经深了，陈醉不忍叫醒他。他伸手一捞，便将夏晚风整个捞上了床。虽然他烧得浑身酸痛，抱起这人儿却也不费多少力气。人搂在怀里，对他的了解才变得具象了些。陈醉的手掌贴着他的腰身，感受这身形顶多不超过20岁，还是单薄清瘦的年纪。

陈醉朝里面退了些，让他和自己并排躺下。这床极大，倒是容得下二人有余。夏晚风像是被颠簸吵到了，却困得不愿睁眼，只从嘴里迷迷糊糊哼出些抗议的声音。陈醉替他拉好被子，又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他的肩。这动作像极了母亲，不知是不是柔情入梦，夏晚风不自觉地侧过身，将头抵着陈醉的肩膀，甚至亲昵地蹭了蹭。

猫儿似的。

陈醉被他无害的模样搅得心软。留洋多年，人只道风光无限，却只有陈醉自己明白午夜的凄冷。他孤独惯了，几乎都忘了与人相处的温情。病痛中总是容易伤春悲秋，今夜估且放下一切愁怨与抱负，安享与他片刻的宁静吧。

很快两人都没了声响，只剩下均匀的鼻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