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公府早年曾发生过一桩事，当年刚进门的三夫人冬日里在湖边赏景时不知被哪里冲出来的野猫惊吓落水，伤了身子，从那以后未曾有孕。

按照徐国公府家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所以多年来那三老爷膝下一直没个一儿半女，三夫人这些年遍寻良药，依旧无法治愈。但那位三老爷和徐家老夫人却一直没有责怪她，甚至也紧守承诺一直没有纳妾。

世人皆赞叹徐国公府和三老爷的品性，但其实这位三老爷在外另有一名私生子，如今已有十岁。

按照前世的发展，这名私生子会改头换面以族内远亲的孩子过继到三房门下，成为三房的嫡子。更是在不久之后，那位外室也被接入府内。

至于三夫人，瑾书依稀记得在自己入宫一年后便听闻她去世了，而且是自缢而死。死后不久，坊间便传出流言说三夫人是因为多年无所出愧对丈夫才选择自寻短见。

但是瑾书却知道不是如此，前世瑾书未曾入宫之前曾在钤月表姐的夫家见过这位三夫人，不到三十却疲惫百出，与身边人诉说心中愁苦，其中正包含自己因无所出被徐家百般欺凌。

顾瑾书心知，嫁进这样的人家无疑是入了火坑。

王氏还想劝说，但是看着女儿坚定的神色，仿佛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又想起刘媒婆方才言语中透漏出的威胁之意，立即做出决定。

“瑾书，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定要让你舅舅与外祖替你讨回公道。”

徐国公府敢如此大胆，一来是仗着有爵位在身，二来是那国公夫人柳姝晗乃婆母娘家嫡出的侄女，甚是亲厚。

从前王氏不在意，但是如今欺负到她女儿头上就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瑾书看着母亲有些疲倦的面容，知晓她日夜忧思，愧疚之情从心底漫开。

“母亲，女儿想亲自解决这件事。”

“你自己解决？”

王氏显然是被这话惊到了，正想让人将小姐带回房间，却看见女儿即使病中依旧挺直的脊背，又有些不忍心，瑾书自小便心高气傲，即使受了委屈也不愿吐露半分。而今之事更是让她颜面尽失去，她又怎会愿意躲在房中。

王氏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将此事交予瑾书自己决定。但这并不代表她王家人就是好欺负的，今日之事她必然要通知兄长与父亲，这些年自己不争不抢，真当她王蕙是只好欺负的家猫！

赫赫一时的徐国公府此时做梦也想不到，自家会因为一桩儿女婚事树立多方敌人，更是丢了承袭数代的爵位。

另一边，顾瑾书将母亲劝走之后便拖着病体亲自将库房大门打开，按照礼单所列将徐国公府送来的物品清点完毕，又让明珠从车行雇来了十几辆马车将物品装好。

陪在一旁喝茶的刘媒婆见着顾家小姐如此识趣不由欣喜，来得时候国公夫人交代过一定要仔细查看礼单，万不能漏了去。

为此她还苦恼该怎样让顾家交出所有的聘礼，没想到顾家这位嫡出的小姐竟如此识大礼，让这庄差事办得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回去之后还是要好好与大夫人说道说道，毕竟也是因为自己才办得如此顺利。

待刘媒婆吃过几碗茶后，瑾书将核实完毕的礼单交予她，又在明珠搀扶下将刘媒婆送到正门前。

连下了几日的雨雪，天已放晴，街上的小摊小贩也都出来摆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瑾书一路将人送上车，谦卑到刘媒婆都不免高看自己几分，这顾家大小姐就这般想要嫁入国公府？难道将礼单退回是想以退为进？

不过就算再怎么算计都没有办法，国公府家大业大，又有那位三夫人的前车之鉴，断然不会接受落过水的女子成为世子夫人，这顾小姐有时间还是多替自己想想吧。

正当她以为此时将结，却没想到一直气若游丝，好说话的娇娇女郎这会儿突然放大了声音。

“辛苦刘媒人此行，瑾书自知病重配不上世子，愿将聘礼如数退回，望世子早日觅得身姿健壮的女子。”

媒人踩上马车的脚一滑，险些扑到地上，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哪里还有谦卑的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略显笑意，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

在这长留巷做生意的商贩谁人不知吏部侍郎顾大人的府宅，早在一箱箱物件装上马车的时候便有人悄悄观望。

如今瑾书这番话犹如平地惊雷，在人群中炸开了花。一时间无论是摆摊的商贩还是步履匆忙的行人都不自觉议论起来。

“我记得先前徐国公府请了媒人过来，说是要与这顾家结秦晋之好，怎么又不愿意了？”

“害，你不知道吧，前几日这大小姐不慎落了水，这不，徐国公府就反悔了。”

“这徐国公也是朝廷要员，能做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事？”

“谁知道呢，都说这官宦人家最是无情，肯定要顾着自己的利益，信守承诺那是君子所为，又不是官员所为。”

后知后觉的媒人听到议论才反应过来，随即眼前一黑，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却被眼疾手快的明珠一把抓住。

完了，她办砸了国公夫人交代的事情，还让国公府背上了背信弃义的骂名，以夫人的性子会要了自己的命啊！

先前来的时候，夫人就已经商讨好了计划，打算将退婚之事的责任归结到顾家小姐身上。就说是顾大小姐另有心仪之人，如此一来少爷和国公府都不会背上骂名，反而能落个成人之美的美名。

甚至夫人已经在坊间安排好了人手，要将这缘由做实。

可眼下却在自己这里出了纰漏。

媒人挣扎着起身去看顾瑾书，却发现顾大小姐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如仙似玉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通红的眼眶疲态渐起，一副被伤透了的病态美人模样，让人不由产生同情和怜惜。

果然这样一副模样引得众人更加唾弃徐国公府。

“唉，这顾家小姐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背信弃义的人家，人都还没好呢，就迫不及待的来退婚。”

“谁说不是，原先我还以为徐家那位三老爷是个实在人，没想到人家在眠花巷子里还养着人呢！”

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再次炸开了锅，有人不信，觉得这徐家三老爷为人正派，就连风月场所都极少涉及，又怎会私下养外室，何况这徐家的祖训也不允许啊！

见大家都不信，那人再爆猛料，那外室所出的孩子已有十岁，还是个少爷。

瑾书听着人群中传来的话，眼中露出笑意，只是那笑意很快便被敛起，平静的双眸无波无澜。

眼瞧着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话题还牵扯到了那位三爷头上，刘媒婆更慌了，匆忙爬上马车，吩咐车夫尽快离开，只不过身后跟着的长长的马车，这样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街市上实在扎眼，有心人只要略一打听就能知道今日所发生之事。若再有人推波助澜，不出一日便能传到整个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看着马车越来越远，明珠扶助瑾书往回走。

她皱紧眉头，脸上充满了担忧：“小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万一老夫人怪罪……”

瑾书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将思绪尽掩，苍白的脸上无悲无喜。

怎么可能会不怪罪，这位徐国公府的当家大夫人可是祖母娘家的嫡亲侄女，当年柳老夫人千方百计想把待字闺中的侄女娶回家，没想到人家压根没看上顾家，转头便嫁给了还是世子的徐国公。

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柳老夫人依旧把自己这位侄女放在心尖上。

就像今日这事，若是其他人家的姑娘遭此大辱，家中定要寻个说法。但今天老夫人压根没露面，更别说给瑾书撑腰。

瑾书心下思索，面上却不漏半分，转而问起明珠：“我吩咐你的事，有人看到吗？”

“小姐您放心，我让家中最小的妹妹去的，装扮成小童的模样，还特意去远处的街上找的泼皮，保证没有人知道今日这人是我们安排的。”

说完明珠又笑道：“不过那泼皮还真是厉害，方才说得就跟自己亲眼所见一样。”

闻言瑾书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是啊！只要为了自身的利益，至亲好友都能说害便害，更别说在人群中散些话。前世徐家用来对付自己的手段，这一世反噬到自己身上，就是不知道这徐家能不能感受到这样的苦楚。

至于徐家三夫人，自己也就只能帮到这了，若是还不醒悟，也怨不得他人。

天色渐晚，瑾书估摸着时间放下手中的游记，派人去请了母亲。

不多时，丫鬟禀告说大人回来了，就在小厅等她。

瑾书才进小厅，便看到还未换下官府的父亲正怒气冲冲的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一盏新沏的茶。

倏尔，一只白釉茶杯从瑾书身侧飞过，砸到她身后的花几上，破碎的瓷片四处飞溅，若不是她躲得及时，这杯子就能砸在她额头上。

在外谦和有礼的侍郎大人眼下已经无法控制心中的怒火，那张儒雅的脸此刻变得狰狞，看着瑾书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反而像是在看仇人。

“跪下。”

瑾书看着自己打小敬重的父亲此刻却露出怒不可遏的表情，即便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情，心中还是难免升起一丝失望。

前世今生，他总是伪装的这样好，略施一点情谊便叫母亲和姨娘争了一辈子。

怒气未散的顾大人见女儿一副淡然的模样，想着这个女儿从小便不亲近自己完全不如锦玉贴心可爱，又想起茶楼里红了眼眶的美丽妇人，更是愤怒，抬手便要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