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还是没能说出来。
霍利斯是在一座高高的尖塔上找到“阿洛尔”的，这里是通往上域的唯一道路，也是整个第九域最高的地方。
往常尤为热闹的地方已经鸟飞兽散。
青年就在所有人羡慕憧憬的目光中坐在塔尖，支腿撑手看月亮，黑色法袍上甚至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听到来人的声响，他转过头来，白发飞扬露出一张惊心动魄的脸，夜色下显得极其俊美而妖异。
那已经不是阿洛尔的样貌了。
“霍利斯，我并没有使用超出这具身体的力量，应当不算违反魔塔的规则吧。”
好不容易爬上去的霍利斯慢吞吞地坐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我伟大的魔神冕下，您要是真的出手，我这座魔塔就别想要了。”
对此，乌若涅尔只是轻笑，然后继续回头看他的月亮。
深渊本来是没有月亮的，不过他在第一次遇见她后就很快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死气沉沉的深渊为什么不能拥有月亮。
所以爬塔就是为了看月亮？！
霍利斯反正不信，他毫不犹豫地揭穿了乌若涅尔的表面想法，直接道：“冕下，与其在这里一个人自怨自艾地看月亮，不如下去堂堂正正地面对她。”
说句实在话，他当初看见冕下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他只是带回来了一个普通的灵魂，没想到会是夜之女神。
乌若涅尔苦恼：“可我不能告诉她。”
“身为魔神，总有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吧。”霍利斯不可置信。
乌若涅尔不说话了。
霍利斯嘟囔：“魔鬼的心思真难猜，对了，深渊里面都在传魔神冕下即将复苏，您什么时候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说这话毫不客气。
实际上，霍利斯也的确怀念那个心思单纯的阿洛尔了。
“霍利斯，这一世的我在命运中已经陨落，我大概不会回去，也不会再进行复苏了。”
乌若涅尔对自己的状态毫不在意，他好不容易看到夜弥丝的命运出现了一条新的分支，不愿破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轮回。
霍利斯叹了一口气，明白了魔神冕下这是不想节生事外。
他犹豫了一会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吧，冕下。既然您这么的无私奉献，想必也不会厚着脸皮霸占阿洛尔的身体吧。不过您要是愿意给我免费打上五百年的工，那好说。阿洛尔他肯定也不会介意的，只要您再为他制作一副躯体。”
当初可是他救了阿洛尔。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干净纯粹的小傻瓜，愿意做他的学徒，还愿意帮他打理魔药田，错过了这一茬他上哪里找去。
乌若涅尔瞥了他一眼，低笑道：“霍利斯，看起来你在深渊适应的不错。我也希望我的选择能够一如既往的正确，所以……如果可以就请帮帮她吧。”
魔神冕下离去了。
前半生为人类城邦中最顶尖的魔药大师，后半生不得不沦为恶魔的霍利斯，望着他弟子纯净如宝石般的红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想起了过去身为人类的自己。
那时他可比现在有偏见多了，毕竟他是真的希望魔药可以流传在人类世界，因为那是人类自己可以学习并掌握的力量，那是独属于人类智慧的瑰宝。
然而诸神打压它。
祂们并不想看见人类的智慧脱离神国的掌控，万灰俱灭下霍利斯抱着他的成果跳入了深渊。
如今只有位处深渊九席之一的魔鬼大公——霍利斯。
阿洛尔睁开眼，捂着胸口，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他弯起眼高高兴兴地喊到：“霍利斯大人，我想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了。”
霍利斯忍俊不禁，拍了拍他的脑袋：“阿洛尔，这可不是发自你内心的情绪，它们只是魔神冕下留给你的些许触动。”
阿洛尔歪了歪头：“可我本身就是祂的一部分啊。”
“不，阿洛尔。你和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阿洛尔懵懂，不太明白。
霍利斯温和地笑了：“没关系，阿洛尔。总有一日你会明白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受，它们会让你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你拥有着一个独立完整的灵魂。”
*
深渊一切皆由魔神统率。
恶魔们的主要城市都分布在九个由下至上呈阶梯状的位面，每个位面都由一位域主进行掌管。
越往上，恶魔们的实力越强。
“魔神殿便位于深渊的最顶层，据说只有只有最强的恶魔才有资格觐见魔神冕下呢。”
“不说魔神殿，让我成功晋入杀戮之域，我也心满意足了啊。
夜弥丝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从魔塔中被扔出来的恶魔们了，他们的天性总是驱使他们一瘸一拐地来到魔药铺购买一些治愈药剂，然后满血复活地爬进魔塔，最后再灰头土脸地被丢出来。
“麻烦再来一瓶治愈药剂！”
眼前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性恶魔，劲瘦的腰肢裹着马甲，紧实的大腿肌肉上斜绑着一柄匕首，漆黑的尾巴正在摇来摇去。
如果不看她的尾巴和犄角，估计谁也认不出这是一位来自深渊的恶魔。
夜弥丝操控魔力迅速调制好了一柄药剂。
梅兰妮紧盯着她的举动，尾巴摇得越来越兴奋了，碧绿的眼眸中闪过惊叹之色：“宝贝，你不打算去上域，真是太遗憾了。我记得你才刚刚接触魔力。”
夜弥丝接过她手中的金币，把药剂瓶递给了她。
近些日子，她还是对旧神的力量摸不着头绪，却意外发现自己可以运转魔力，或者说魔力和神力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
霍利斯看起来也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极尽所能地把深渊的一些常识介绍给她，帮助她有了一个暂时的落脚之地，索性她便来魔药铺帮忙了。
夜弥丝扶了扶头上的犄角，确保它还安稳的戴在头上后，顺着梅兰妮的话问道：“梅兰妮，你们去往深渊其他位域都是想加入魔神殿吗？”
梅兰妮正在低头嗅药剂瓶里的气味，听到夜弥丝的话后，她惊讶地抬起了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那些都是我们说着玩的话，要加入魔神殿起码得成为大恶魔呢。”
“其实我们只是想去魔魅之城。”她轻眨了下眼，尾巴缠缠绕绕，“据说深渊里面最好看的魅魔们都在那里……”
夜弥丝若有所思。
梅兰妮咯咯地笑了起来，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庞：“夜弥，如果你去了魔魅之城，一定会被他们奉为座上宾的，我发誓会有很多魅魔喜欢你的，他们可真是一群无比热情、粘人的家伙呢。”
夜弥丝：“……”
她挥散了梅兰妮身上涌出来的粉红泡泡，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着问道：“对了，梅兰妮，你知道魔神冕下的名讳吗？”
她也曾向霍利斯问过。
可惜霍利斯不肯告诉她，眼神躲闪地跟她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梅兰妮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尾巴一下子都竖直了起来，浑身上下的毛都炸成了一团，勉勉强强地笑道：“魔神冕下啊……嗯……嗯……”
乌若涅尔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神。
昔年的深渊可比现在混乱很多，动不动就要死一大片恶魔，那位冕下从天边坠落下来时，大恶魔们还以为自己得到了向外扩张的机会。
然后……他们全死了。
深渊也开始维持着现有的秩序。
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恶魔敢向魔神冕下进行祈祷或者呼唤祂的名字，除非那个恶魔不想活了。
不过夜弥丝依旧从梅兰妮的口中得到了祂的名讳。
乌若涅尔。
夜弥丝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子被击中了，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她愣在原地甚至没注意到梅兰妮脸上露出了一副鬼鬼祟祟、做贼心虚的表情。
梅兰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她悄悄地看了看四周，忍痛把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着的东西塞在了夜弥丝的手里。
夜弥丝回过神来，奇怪地摸了摸。
梅兰妮一本正经，压住了她的手：“借给你，去去晦气。记得明天还给我。”
“别忘了祈祷。”她眨眨眼。
深渊人尽皆知，向魔神冕下祈祷、呼唤祂的名讳，只要祂不高兴，自己就一定会倒大霉，比如在魔塔里输个裤衩不剩。
但祂不高兴的时间多了去了。
久而久之，深渊里的恶魔们都学会了如何在不小心触碰到祂的禁忌后，完美地去除晦气、简称顺毛的方法。
夜弥丝回到家，打开绢布一看。
嗯……
又是一座夜之女神的神像。
霍利斯带着阿洛尔从魔药田逛完一圈回来后，一眼就看见了这座摆在桌子上的神像，他激动地扑了上去。
“哦，天呐，这个也是我的吗？”
夜弥丝微笑：“不是，这个是梅兰妮的，明天还要还给她。”
霍利斯捶胸顿足：“唉，我要是生得再晚一点，我就不跳那劳什子的深渊了，一想到还要给乌若涅尔打半辈子的工……”
他要不是恶魔。
他肯定也会是夜之女神最忠实的信徒！
“可是，夜弥丝也在深渊啊。”
阿洛尔迷茫地看着霍利斯，乖巧地说道。
霍利斯瞬间安静了下来。
夜弥丝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属于自己的神像，忽而重新拿起了绢布把它一圈一圈地缠好，屋子里响起了她坚定而又温柔的声音。
“霍利斯，我一定会回去的。”
人世不会再有神，但一定会有新的希望和新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