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漆黑兽皮手套包裹的手指按进柔软的银发之中，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度。

手指的主人已经动怒。

伴随着尤斯塔斯的动作，寂静地悬浮在沙维尔头顶，如同天使光环一般的雪白法阵被捏碎，消失在空中。

沙维尔眼前的幻象消失，理智渐渐回笼，他仿佛被从头到脚浇了一身冷水，一瞬间清醒起来。

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刚刚中了光明神的诡计。

沙维尔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甜味，是愤怒的味道。

他身体一僵……这个人在愤怒。

他惹他生气了。

他这么没用，竟然差点被光明神诱惑，还需要主人亲自来解救他，拥有这样一个无用的奴隶，主人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回想起刚才的幻觉，沙维尔羞愧地低下了头，他的身体还带着刚才因幻觉带来的潮湿温度。

他的脸颊因为强烈的自我厌恶与羞耻漫上鲜艳的红，冰一般的眸子内却是荒原一般冷漠。

他怎么可以妄想那些东西。

沙维尔的内心因为刚才的魔法饱受煎熬，尤斯塔斯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却没有过多在意，全当是魔法的后遗症。

把面前的光明神解决掉是更要紧的事情。

尤斯塔斯认得光明神刚刚使用的魔法，这种魔法并不算罕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净化。

说得是净化，其实功能和洗/脑差不错，可以扭曲人的内心，以达到施法者的目的。

光明神竟然当着他的面对沙维尔使用净化魔法，尤斯塔斯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蒸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空气中的气压骤然低了下来，尤斯塔斯将自己的手从沙维尔头上拿下来，眼睛微微眯起：“光明神，我劝你不要触碰我的底线。”

听到这句话，沙维尔身体一僵，银白的长发遮住了他微红的耳尖。

——底线。

这个人，好像觉得他很重要。

喜悦像是带着吸盘的爬山虎，飞速攀爬上脸颊和躯壳，在心脏处扎根，伸出枝叶填满他的内心。

沙维尔垂在腿边的手指微微抬起，朝着尤斯塔斯的方向小心靠过去一点，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没人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尤斯塔斯此刻的注意力却全都在光明神身上。

尤斯塔斯的声音不徐不缓：“光明神，你说，如果我现在飞上天空之城，谁会赢？”

天空之城的结界只针对天族，因此，其他种族可以自由进出天空之城。

这是智慧女神耗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构造的结界，它存在的意义不仅是将天族和光明神困在天空之城，同时也在邀请着所有拥有勇气的生灵来到这里。

来到这里，挑战至高神。

——只要你有翅膀，或者魔力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抵达天空之城，那么这座神殿将会为你敞开大门。

尤斯塔斯现在拥有半神的力量，而光明神此刻可以调动的魔力亦不足一半。

要打起来，谁会赢还真说不定，现在这两位可以使用的力量确实相差无几。

光明神有着主场优势，尤斯塔斯对于力量的运用更加精练，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输赢，双方都会受到重创。

光明神想要改变过去，最好可以收服沙维尔，这样尤斯塔斯便会从世间彻底消失，说不定自己也可以走出牢笼。

尤斯塔斯则要粉碎光明神的阴谋，尽快重返未来，撕裂大陆带出魔族正式与光明神开战。

无论如何，现在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尤斯塔斯，我无意在此刻挑起与你的争端。”

光明神的神情真挚，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沙维尔的距离，他解释道：“我并没有在净化魔法中添加别的东西。”

尤斯塔斯眉毛一挑，眼中没有丝毫的信任。

没添加别的东西？

难不成你对沙维尔使用净化魔法就是单纯地给沙维尔做个精神按摩？

高傲的天族之神自然是不愿意解释的，天演之轮推演出了沙维尔的性格，这个孩子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感情，像一台傀儡一样活着——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有感情，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

只要被命令，被使用就可以。

沙维尔的内心十分空洞，对于感情的理解也是扭曲的。

因此，他只不过是借助一点魔力让沙维尔坦诚一些而已。

尤斯塔斯眯着眼警告道：“最好真的如你所言，否则，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光明神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他当着尤斯塔斯的面，挑衅一般对着垂着脑袋的沙维尔问道：“你的回答呢？”

尤斯塔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不可否认，光明神的提议对于沙维尔来说极具诱惑力。

如光明神所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沙维尔自身的意志，如果沙维尔真的铁了心要跟着光明神走，那他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他不能杀死沙维尔，甚至不能把这个孩子怎么样，沙维尔的人生一旦出现偏移，未来的他就会消失。

对于时间，他还真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此刻，光明神和魔王，世上最强大的两位存在，都将视线落在了中间的银发少年身上。

沙维尔抬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尤斯塔斯，他还在为刚才自己中了净化魔法的事情懊恼，现在，他的理智已经彻底回归，他轻声说道：“我拒绝。”

“光明神，你厌恶混血，并不会真正接纳我，终有一日，你会背叛我。”

尤斯塔斯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光明神最初挑起诸神之战，据说就是因为混血的存在，其他的血脉本身就够低贱了，再加上混血，光明神厌恶极了这个世界，因此想要将其他种族全部诛杀。

光明神根本不是真心的。

所谓的“永远爱你”这种狗屁话，也就这个虚伪的神明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光明神却不在意道：“我厌恶混血，是因为这些东西没有信仰，对于神明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但你不一样，沙维尔，你很强大。”

“正因为你的强大，所以我会永远需要你。”

“不。”

沙维尔继续说道：“光明神，我不会被你蛊惑，我是为了杀死你而生的工具，这是我生命的意义，是我存在的最大的价值，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他不在意这个世界，但他的意愿并不重要，只要他是一个有价值的存在就可以。

世界与光明神，放在天平上，他选择价值更高的那一方，所以，他选择世界。

杀死光明神，可以实现他最大的价值。

他不能被光明神诱惑，会被诱惑的人是无用的。

只要杀了面前的神，他说不定就可以暂时摆脱“怪物”之名。

或许……可以被某些人记得。

沙维尔的目光小心地挪到尤斯塔斯身上，这个人好像也不喜欢光明神，如果他可以杀死光明神，那么，在这个人眼里，他会更有价值。

至于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被当成怪物杀死……那本就是他既定的命运，他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苟且偷生，不能再奢求太多。

光明神张开了嘴，半天没有合拢。

被杀死的恐惧，被抛弃的憎恨，对于情感的渴求，此刻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面前的少年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傀儡，失去了全部的意志。

将自己放在天平之上，衡量着自己的价值。

只有计算，没有情感。

光明神很清楚，在净化魔法之中，他感受到了沙维尔的动摇，这个孩子根本不在意这个世界的存亡，但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刚刚恢复理智，就又变回这样一副样子。

好像对于他来说，自由的意志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光明神还欲继续说话，他已经找了窍门，只要打开这个孩子的心扉，让他诚实地承认自己的感情，他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目的。

但沙维尔再一次打断了他：“光明神，我永远都无法追随你，或者其他任何人。因为，现在，我的灵魂已经不属于我自己。”

光明神：“嗯？！”

尤斯塔斯：“嗯？！！！”

尤斯塔斯瞪大眼睛。

你的灵魂不属于你自己还能属于谁？

沙维尔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灵魂卖掉的？！

光明神震惊地掏出天演之轮，他很快从天演之轮中了解事情的真相，并没有过多的惊叹。

这一大一小，真会玩。

光明神见魔王还杵在这里，自己不能再次使用净化魔法，此行已经失败。

他朝着尤斯塔斯摆摆手，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至于你，”光明神傲慢的目光落在沙维尔身上：“既然你胆敢拒绝我，那么，神的惩戒依旧会发挥效用。”

“滚吧。”

尤斯塔斯此刻更关心沙维尔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谁，光明神很快离开了伊利亚德的躯壳，而伊利亚德得到了光明神的命令，也不再继续纠缠，用一道传送魔法离开了这里。

几个人在酒馆门前纠缠的时间并不长，尤斯塔斯带着一些焦躁，一把扯住沙维尔的手腕，将他拉到了旁边的空地之中。

周围没有人，尤斯塔斯沉着脸，扣着沙维尔的肩膀。

指尖微微用力，代表着它的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尤斯塔斯的口气中带着一些质问：“你刚刚说，你的灵魂不属于自己？”

可以买卖灵魂，难不成是魔族？

是谁有这样的胆子。

尤斯塔斯飞快地翻找着自己的记忆，过去的他根本就没有把灵魂交给任何人，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难道，这也是他穿越回到过去引发的蝴蝶效应？

尤斯塔斯一百多年来都没有这么焦躁过，他突然得知过去的他将自己卖了，此刻完全静不下心。

要是让他知道了谁敢打沙维尔的主意，他发誓，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惨烈的代价，他会将那个人的灵魂制成标本。

沙维尔似乎被尤斯塔斯的目光刺痛，空气中愤怒的腥甜味比刚才更加浓烈，他小心地避开尤斯塔斯的目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们不是签订了契约了吗，他的灵魂不是属于面前的人吗？

收留他的灵魂，让这位大人感到愤怒吗？

他是不是不应该再大庭广众之下谈起这份契约。

或许，这位大人当时只是一时兴起……

沙维尔雪白的面庞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他眼中露出迷茫绝望的神色，喉咙中的卡着的话语在上下翻滚，像硫酸一般要将他的声带腐蚀。

尤斯塔斯的手再一次收紧，他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被磨灭了，他抬起沙维尔的下巴，逼着少年直视着他，直面他的怒火：“说，到底是谁？”

沙维尔似乎脱了力，他喉结滚动，四肢酸软，终于，他眼中露出了孤注一掷的表情。

刚刚使用过的喉咙像火烧一般疼痛，他不自觉地用上了鲛人那令人难以抗拒的，如同海洋一般阴暗、潮湿却又充满诱惑的声音。

他用颤抖的声音，叫出了那个在他口中千回百转，不敢说出口的称呼。

“主人。”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面前的男人大概会带着厌恶的目光，将他丢掉，然后，永远地离开他。

那么，他不如放纵一把。

仅仅叫着这个称呼，就让他心中升起无限的满足。

沙维尔等待着，等待着既定的审判，却见面前的男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尤斯塔斯几乎以为自己听不懂人类语，或者他几十年没听过人类语，这部分技能退化了。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过去的自己在叫自己主人？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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