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一上班，蔺元舟便出现在了德蔚，名义上是视察，但偏偏选在了钟守意和蔺暖阳不在公司的时候。钟守意周日去临市出差考察医疗器械厂还没回来，不过关于公司的事他倒是一点都没少听说，比如，蔺元舟表面考察实则一头扎进曹晖山半天没出来，中间还将王默和沈落蕊也一并叫了进去，再比如，他还特意提了馨阳的事，等等。蔺元舟前脚一走，曹晖山就给钟守意打了电话，说要成立一个馨阳项目的先遣队伍，领头人理所应当地给了发起人——蔺暖阳。

“蔺总说，馨阳异址给公司造成了很大损失，蔺董也希望项目尽快推进。”

钟守意竟然不知道他那叛逆任性了四十多年的好二叔竟然如此贴心，翻个白眼没有接茬。

曹晖山不知道是不是心虚，语速极快，又说：“公司抽调了几名精英组成先遣队去准备支援馨阳，名单拟好了，需要您签字，我马上发给您。”

“这么快拟好了？我秘书的调职报告都快一周了怎么还没动静？”

“人力资源部还在走流程审批，先遣队的事儿是特事特办，所以快。”

“特事特办是吧，行，那你也给我特办一个。这段时间没有秘书的确不方便，我看四组组长张璞就挺好，就他吧，你让人力补个手续。”

“张璞是主管，董事长秘书是部长级别，中间还差了一级。而且部长级别的任命需要总集团签字……”

“不是特事特办吗，曹总这是要让我当光杆司令？”

曹晖山的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好半天才慢慢呼了出来：“好，马上办。名单已经给您发过去了。”

钟守意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嗯”了一声，立刻扣掉了电话。他打开微信看了下名单，派遣任务一共有八个人参加，宣传部三名，法务、采购部各两名，行政、市场部各一名，其中，采购部派出的是蔺暖阳还有四组的一名普通职工。钟守意仔细看了一下，整个派遣队伍，除了宣传部派出了部长，只有蔺暖阳一个主管，剩下的都是普通员工，关键一点，这并不是曹晖山口中所谓的“精英队伍”，有一多半人，钟守意并不认可他们的工作能力。

或许曹晖山也没有想到钟守意才在德蔚工作几天就将公司的人摸了个大概，而他的“摸”并不单靠研究履历，还通过詹野的介绍认识了人力资源部一个叫焦玉的人。焦玉是詹野的高中同学，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德蔚至今已有五六年的时间，在人力资源部负责管理人事档案管理，因为没有后台属于被忽略和打压的那一类，又因为职位低资历浅哪一派都够不上，当然，她只想老实本分地赚属于自己的薪水，也不稀罕参加派系之争。两人一共见过两次，第一次焦玉比较紧张，对于这位新董事长存有极强的戒心。钟守意不画大饼，也没花言巧语，多次强调找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公司以后的发展，分开的时候还特意让詹野送她回家。第二次的时候焦玉便放松了戒心，虽然不至于知无不言，但说的那些也足够让钟守意了解个大概。后来通过对几个接触得比较多的员工的观察，他认为，焦玉对这些人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

钟守意对这份党同伐异的名单非常不满，也没给曹晖山回复，本想着回公司再讨论，可曹晖山非常急切，一副恨不得立刻拿到他的签名好将这些人赶紧派遣出去的架势，几次三番微信、电话轮番轰炸。于是，钟守意又仔细再看了一遍，衡量半天后讲实话倒也没有看出哪里不妥，别人先不提，蔺暖阳是早晚要去馨阳的人，早去晚去都是去，既然如此，倒也没有必要和蔺元舟、曹晖山对着来，毕竟，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如果能因此让他们放松警惕倒也是一件好事，这样最起码蔺暖阳能暂时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

有很多时候，钟守意的错误不在于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而是在做决定前从来都没有想过和蔺暖阳商量一下。每次都是他以为如何如何，以为了半天，全是好心办坏事。

第二天，蔺暖阳收到了苗娴雅发来的微信，那时的她正拉着换休的陶云澈满足她的求知欲，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时不时就露出她的花痴本色，一点都不符合平日里高冷人设。通过这几天的频繁相处，陶云澈似乎渐渐适应，原本已经改变了对她的初印象，可没想到，就因为一条微信，她就像双重人格患者一样瞬间变了脸。

蔺暖阳的两根手指在苗娴雅发给她的微信照片上放大又放大，放到了极限也没能让图片上那些冰冷的文字读出温度来。她有些发懵，抛下莫名其妙的陶云澈去给蔺董看，蔺董看了也懵，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很快就看出了门道，然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这个死孩子！”

印象中，蔺董气不急眼是绝对不会骂出这三个字的，因为“死”不吉利，爷爷会骂。蔺暖阳很快被感染，在气愤的同时摆出了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来，旋风一样出了门。

陶云澈看得一头雾水，正手足无措，便听蔺董冲他喊：“追，赶紧去看看！”

陶云澈像听到指令的机器人，忘记了还有思考的功能，撒腿追了上去，好不容易在医院大门口的出租车旁拦住了蔺暖阳。

“别冲动，你会吃亏的！”

蔺暖阳怒火中烧，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拨开陶云澈径直上了车。陶云澈不放心，心一横打开副驾驶的门也坐了上去。

车子还没停稳，蔺暖阳便跳下车直奔公司大楼，陶云澈忙跟了上去。在要出电梯的时候，他又犹豫了，只好任由电梯继续上行。

一出电梯，蔺暖阳便在公司的公告栏里看到了人力资源部贴的那张关于派遣队的告示，告示最后强调所有的派遣人员都是临时，仍保留在德蔚的职位，只有蔺暖阳不被保留！这就意味着她已经被德蔚完完全全踢出了局！蔺暖阳的视线从人力资源部、分管副总裁、曹晖山和钟守意的亲笔签名上以此划过，最后停留在了钟守意的签名上。

沈落蕊站在了蔺暖阳的身后，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表情，嘴角浮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得意。“看了这么长时间看出门道来了吗？”

蔺暖阳回过神，盯着沈落蕊看了一会，冲她牵牵嘴角，往工位上走。

“我们今早商量了，派遣队的其他人等馨阳办公楼装修完毕再过去，你，休完假得下周，给你三天的交接时间没问题吧，交接完就可以走了。”

蔺暖阳停下了脚步，转头：“交接？跟谁？你？交接什么，二组？”

“我不稀罕你们组！”沈落蕊用她的白眼表示对蔺暖阳装糊涂的不屑，“你哥没告诉你公司决定让三组主管暂时先兼你二组主管？你不和他交接，我们怎么开展工作？”

蔺暖阳的心沉了一下，她果然没有高看钟守意，他的“大局意识”，他的“自以为是”，总能生出千百个理由来让他无视她。蔺暖阳也不跟沈落蕊废话，本想直接去找钟守意，想了想转弯冲进曹晖山的办公室，一进门便用质问的语气问：“为了给沈落蕊铺路，这么着急把我踢出去，连二组都要舍弃了？”

正悠闲喝茶的曹晖山愣住了，想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提醒她最好服从领导决定，又觉得过于严肃，就情感上来说应该对这位从不惹是生非的好好小姐给与适当的关怀和警告，更何况她是董事长的女儿，他说话也得掂量着。

“蔺总指示，要把馨阳当近期的重点工作去抓！公司听从安排打算派一批人先去馨阳做前期工作，你一直对馨阳很上心，所以打算派你去牵头，这不正是合了你的意吗？再说了，这是公司在慎重考虑之后重新做的安排，德蔚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姓曹，我能说了算？我头顶还有董事长，董事长上面还有总集团，这火你发给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又是蔺元舟！蔺暖阳盯着曹晖山：“甩锅给我哥和我爸？”

曹晖山认为蔺暖阳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化一点都不意外，但，明明是她一心想做馨阳的，那谁接任她的工作重要吗？

很重要。蔺暖阳并不在乎主管乃至副部长的位置，她只是讨厌那种被欺骗被忽略的感觉。

“这不叫甩锅，这是事实。毕竟，派遣队的事是蔺总亲口提议的。”曹晖山看着蔺暖阳的表情变化，故意说道。

蔺暖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曹晖山在短时间内第二次提蔺元舟，第一次的时候她气头上没注意，这会儿再提倒是让她砸吧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了。她提醒自己冷静下来，语气缓和了不少：“这种时候去？馨阳那边的办公楼还没装修完。”

曹晖山没有正面回答：“很多人觉得你在集团遇到财务危机的时候还坚持启动馨阳是在拿公司的钱为自己铺路，现在公司流言四起人心动荡，馨阳的办公室是还没有装修完毕，但你可以选择在这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我认为在这个风头浪尖上出去避一避是公司体恤你。”

蔺暖阳刚刚按下的性子“呼”地一下又腾了起来。既然大家都不要脸了，那也谁都甭端着。蔺暖阳冷笑到：“矛头都指向了我，这样沈落蕊顶替原本属于我的位置就没有人有意见了。好一招祸水东引啊，没个几十年道行可想不出这种损招！”

曹晖山也不气，还好心情地夸了蔺暖阳一句：“嗯，挺聪明。不过，在你还是副部长候选的时候，公司曾做了个调研，其实我是偏向你的，特意抽了跟你关系比较好的，她对你的打分很客观啊！”

曹晖山没指名道姓但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全公司就苗娴雅跟蔺暖阳的关系还不错，所谓的“客观”，赤裸裸的贬义啊！蔺暖阳的脑筋急速飞转起来，曹晖山两次提到蔺元舟肯定是在提醒她顺便撇清自己，这说明，他还不想得罪她这个董事长女儿，还说明他准备要脚踏两条船了。医院病房里，她狠狠地得罪了二叔和沈落蕊，肯定是沈落蕊找人打听知道苗娴雅和她关系好，果断用上了离间计，这样等她一离开就彻底断了与德蔚的联系。

想通之后蔺暖阳忍不住感叹，沈落蕊无论外表看上去有多精明，会用的招数总没点新鲜的。的确，她听到之后心里是不舒服，但她不生气，毕竟职场如战场，真到了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友情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蔺暖阳不想纠结苗娴雅是否背叛她的糟心事，转而决定试探一下：“让我走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曹晖山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第一，一个主管的职位担不起馨阳负责人的重任，我希望公司能给我一个可以顺利完成这项工作的权利。第二，我希望接替我工作的人是娴雅。”蔺暖阳决定了亲自要这个权利，并不是她等不急爸爸安排，而是她要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知道，她要得起，也绝对有资格要！

曹晖山躲在镜片后的眼睛迅速眨了几下，冲蔺暖阳笑笑，扭头看眼窗外，转头再看向她的时候又笑笑。牵起嘴角，说：“其实你可以直接和你哥说，不过，在说之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必须是苗娴雅接替你的工作？”

“因为二组不能没有她，而且，她论资历论能力她都能胜任主管的工作。”

曹晖山干脆不去看蔺暖阳了，他明白，表面上看似好安静老实的蔺暖阳一点都不傻，甚至拥有比一般人更强的洞察力，她显然已经知道了公司派遣她去馨阳的真实目的。第一个条件他可以理解，于公于私并不过分。他不明白的是蔺暖阳第二个条件，现在采购部的四个组长除了四组因为前部长离职不得不保持中立，二组群龙无首，一组和三组早就都是他的人，而他的人就是沈落蕊的人，沈落蕊的人就是蔺元舟的人。为了赌气？但他已经把苗娴雅背叛她的事儿说得非常清楚，她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在这种时候将蔺暖阳赶出德蔚是一举三得的事，一，她一走二组便很容易安插进曹晖山的人，以后四组也将不足为惧；二，蔺暖阳和沈落蕊是死对头，只有她走沈落蕊才能展开拳脚；三、以前的时候蔺家发过话，禁止蔺暖阳借着与蔺董的关系在公司搞特殊，曹晖山没少借着这个幌子打压她，现在集团到了关键时刻她身份是个麻烦。但话又说回来，站在蔺暖阳的角度，如果说仅仅只是为了牵制沈落蕊，那完全没有必让苗娴雅接替她的位置，在曹晖山眼里，苗娴雅的野心一点都不必沈落蕊小，而蔺暖阳也犯不着如此费力举荐她，还冒着与他以及他背后的二叔撕破脸的危险。

“OK！”曹晖山转过头，那眼神已经不能用欲言又止来形容，看得多了有了一种依依不舍地味道出来。他言归正传，“馨阳在开发区的办公楼一个月内必会装修完毕，前期的很多工作以公益为主，作为一个大企业我们为社会尽一点绵薄之力是应该的。”

蔺暖阳在曹晖山手下做了六年多，对他的想法很容易就摸透。绝对不相信他有这个觉悟。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想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馨阳设备采购的事还需要再商议，我们德蔚现成的，你又何必非要找外面的公司？沈副部长刚来，主动提出要对接这个工作，我们也得支持，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俩随时沟通！价格不合适可以谈嘛，自己人，是吧？”

这欲盖弥彰的解释就有点不寻常了。蔺暖阳一切都想通了，原来这么着急赶她走还有这么层意思！馨阳所需的医疗设备前期她做过预算，几百万，她曾一直坚持不许德蔚插手，现在，竟然还是落到了蔺元舟和沈落蕊手里，他们如果想从中搞点小动作，没了她岂不是更方便？想到这一层她反而不急了，蔺元舟做的那些龌龊事谁不知道，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是说她没有证据动不了他吗，她就不信伸惯了脏手的人能在一夕之间改掉臭毛病！

蔺暖阳心里有了主意，笑了，意味深长不怀好意的那种，笑得曹晖山心里直发毛。

“你是蔺董的女儿，但我认为越是如此，你越应该收敛。在职场，低调和谦虚是必备的，任性不适合。德蔚这些年连续亏损，钟董来之后肯定要做出点成绩来，如果有了馨阳这一单，无论你还是你哥也能堵住一些的嘴不是吗？”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蔺暖阳说着站了起来，“感谢曹总的肺腑之言，我知道，你在提醒我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都是因为所谓的“特殊关系”，这种关系，除了会给予我某些便利，还会束缚我的手脚，让我无法据理力争，因为很容易会被扣上“高调”乃至“跋扈”的帽子。”

“你不能曲解我的意思。”

“不重要。”蔺暖阳抛下三个字离开了办公室。

“来我办公室一下。”一出门，钟守意便喊住了蔺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