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暖阳拿樱桃的手停滞了一下，很自然地问：“照照上学怎么办？”

“学业还是要完成的。她过几天自己回去，有她大伯母照顾用不着我陪。”

蔺暖阳点点头，看了二婶一眼没有再说话。

晚饭吃得从未有过的和谐，一家人其乐融融虽然是表面上的，但也是难得的景象。爷爷直呼那些股份卖得值了，人老了之后对金钱的欲望就淡了，更加渴望天伦之乐。蔺董和蔺元舟没有接茬，钟守意圆了场，让这愉快的氛围得以延续。二婶带来了几瓶私藏的红酒，怂恿着极少喝酒的蔺暖阳喝了不少，蔺照照也想喝，被蔺元舟喝斥了，引得二婶好大不满，但也没发作，只是更不想理他了。于是，一家人变成了两个小团体，各有各的心事，各玩各的心眼。

吃过饭，大家坐在一起又聊了会天，期间难免又提到蔺暖阳和肖卓的婚事。蔺董这位要嫁女儿的和蔺暖阳这个要嫁人的一句话都没说，映衬着蔺元舟操的那些闲心就显得格外反常。二婶有些听不下去，借口喝多了拉着蔺照照先回了家。钟守意一直看着蔺暖阳的脸色，做好了她一爆发就随时扑上去的准备。蔺暖阳看着好笑，干脆也装起了醉，坐在椅子上支腮假寐起来。

谈倒婚期，蔺董立刻站了起来。爷爷奶奶也没拦，告别后，蔺暖阳和他一起回了家。心烦，爷俩在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蔺董也喝了一点药酒，估计有些乏了，早早地回房睡了。蔺暖阳原本与陶云澈约好第二天见面，洗漱完毕后都躺到床上了又睡不着，悄悄出门打车直奔他家。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陶云澈还以为听错了。他已经躺下，看了会书正准备睡觉，预感到有可能是蔺暖阳，立刻跳下床，拖鞋都顾不上穿一路小跑到门口。门一开，一个温软的躯体直扑向他，险些让他招架不住。

蔺暖阳还没在陶云澈怀里站稳就开始找他的嘴，她难得这样热情，搞得他一阵手足无措。待他适应之后，他将蔺暖阳抵在门上一阵风卷残云，他的急切带着小别重逢的喜悦，又夹杂了对思念良久的发泄，之后所有的这些又演变成了渴望。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一边吻着她一边把她带进了卧室。

薄被下面还残留着陶云澈的体温，蔺暖阳突然清醒了，猛地抓住了他伸进衣服里的手。

陶云澈呼吸急促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用眼神问她怎么了。蔺暖阳坐了起来，在床上半天没动。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在离她半人之隔的地方坐下了，等着她先开口。

蔺暖阳没有勇气开口。估计吹了风的缘故，这会儿酒劲儿也有些上头。陶云澈察觉到了，坐得离她近了些，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那醉意朦胧的双眼，微微皱起了眉头：“喝了多少？”

蔺暖阳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下：“半瓶。”

“啤酒？”

“红酒。”

陶云澈几乎要发火了，顿了顿又没舍得。他起身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拿到卧室的时候蔺暖阳已经躺倒。他又抱她坐起来，喂她喝水。

蔺暖阳喝了一口就不乐意了，冲陶云澈嚷：“我没喝够，还要喝！”

“不行！”陶云澈断然拒绝。

蔺暖阳却不听，立刻起身跑到厨房，打开了放在碗柜里的梅子酒，又拿了两个酒杯放在了餐桌上，扭头问一旁的陶云澈要不要一起。陶云澈无奈，坐在了她的对面。

蔺暖阳却又站了起来，拐进卧室打开陶云澈的衣橱掏出一套衣服来。不放心跟过来的陶云澈立刻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扭头走出卧室，坐了回去。

蔺暖阳脱掉束缚换上陶云澈宽大的衣服后瞬间放松了下来，坐回到他的对面，将两个杯子倒满了，也不管他一仰头灌进了喉咙里。

陶云澈没有拦。

蔺暖阳平时非常自律，极少喝酒。陶云澈知道她这是压抑得太久了，平时老端着，端时间长了是个人都累，他也端，他也累，难得的放松，干脆也不去拦了。有的时候酒精真是个好东西，醉得彻底了，短暂的忘却也是种幸福。

蔺暖阳喝到一定程度完全放开了，到了后来表现的就像个犯了酒瘾的人，劝都劝不住。她开始牢骚满腹，将馨阳从准备筹建到一波三折折腾到现在原原本本的讲了，讲到来气的地方就忍不住多喝几杯，一直来气就一直喝，陶云澈一开始还想陪着，喝到最后便有些撑不住了。

蔺暖阳一喝多就喜欢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闪闪烁烁地盯着陶云澈，迷离得春水荡漾漂亮得不像话。陶云澈有些看愣了，他的眼睛不迷离，清亮清亮的，头顶上的灯，天上的星都比不上。蔺暖阳盯着他，缓缓启口：“以后你不能和别的女人喝酒。”

陶云澈回看着蔺暖阳，微笑道：“为什么？”

“你喝了酒之后太好看了，容易引人犯罪！”

“其实你也是。”陶云澈说着，手指轻轻地在蔺暖阳的脸颊抚摸了一下。在她之前，陶云澈没谈过恋爱，也没跟任何女人搞过暧昧，但他对感情并不迟钝。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话并不仅仅因为酒精，更多的倒是酒精壮了胆，将隐藏在心底不敢示人的感情释放了出来。

如果那一晚是因为陶云澈的请求蔺暖阳才留下，还有太多的不确定，这一次，他完完全全确定了。这对他来说是惊喜万分的，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你喜欢一个人，而这人也恰好喜欢你。活了二十几年，他过得战战兢兢连喘气都是奢侈，从未奢望有一天会遇到一个人，并与她心灵相通。这种感觉就是幸福，是他连渴望都不敢的奢侈品，现在，他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这是蔺暖阳问了很多次的问题，其实她也有太多的不确定，所以才会一直追问。

“我在恰当的时间遇到了一个美好的人，她彪悍、勇敢、果断、聪明、细心，她的身上拥有着许多许多我这一生最缺少的东西，她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是有温度的，也让我感觉到两个人携手并肩远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快乐得多。这个人就是你。”

陶云澈眼睛里映出了蔺暖阳略显变形的脸，她在想，他的眸子真的好黑啊，就像刚出生的孩童，完全没有经受过尘世的浸染。这真是个矛盾的人，明明这个世界带给他太多不公平，但他竟然还能拥有一双最纯真的眼瞳。

蔺暖阳忍不住感叹：“我没那么好，真的，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把你伤了，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啊？”

陶云澈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那我就等你来道歉，你一道歉，我的伤就好了。”

“真的？”

陶云澈重重点头：“真的。”

蔺暖阳笑了，心想，果然是个单纯的孩子，竟然认为一个道歉就可以疗伤，这世界上的人太会道歉了，多容易啊，一张嘴一个“对不起”就被吐出来了，空气一般立刻消散，连是不是真心的都没办法去考究，怎么就成疗伤的良药了呢？可蔺暖阳没有指出来，还是让他保留这份单纯吧！

蔺暖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陶云澈一眼就能看出她不舒服，问：“是不是头疼了？”

蔺暖阳点头。

“让你别喝这么多！”陶云澈站了起来，走到蔺暖阳身边，代替她的手指更专业地为她按摩着。一开始蔺暖阳只觉得舒服，时间一长疼痛减轻了，她便有心思想别的了。他靠得太近，他的胸膛就在她的眼前，偶尔会隔着睡衣碰到她的鼻尖。她能清晰地闻到他那像被腌入味的中药味，淡淡的，一点都不苦，反而有种馥郁的清香。这是靠他极近的时候才会嗅到的味道，代表了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和在发生肢体接触时才有的感知。

八分醉意两分清醒，这八分的波涛汹涌竟然没有抵过仅存的两分理智，蔺暖阳将简云澈的双手握在了手里，靠在椅背上低着头，胸膛剧烈起伏着，不敢去看他。而陶云澈很快就明白了，对于她的忽冷忽热一点都不介意，只是笑盈盈地瞧着她去挣扎，越瞧越觉得她可爱。

两人足足沉默了两分钟，陶云澈就沉默着瞧了蔺暖阳两分钟。蔺暖阳偷瞄了他几眼，四目相交那一刻又迅速移开目光，被他实在看的没办法了，她掩饰似的开了口：“我喝多了。”

陶云澈笑了：“别找借口！”

话音刚落，蔺暖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离陶云澈极近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说：“好，不找。”而后将唇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陶云澈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触电一样战栗着，闭上眼睛享受着她的亲吻，但脑子却是清醒的。他回吻她，用她喜欢的方式抚摸她，可就在她亲自动手要解开纽扣的那一刻，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陶云澈捧着蔺暖阳的脸强迫她去看着自己的眼睛。

蔺暖阳眼中的泪毫无征兆地滚滚而下。

陶云澈先是担忧，后又疑惑，等意识到什么之后，他松开了蔺暖阳，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泪水模糊的双眼让蔺暖阳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了，或者她不想看也不敢去看。

“你知道吗，我的心里一直存有一个希望，就是你不会真的为了钱去和不爱的人结婚。”

“你是在讽刺我拜金吗？”蔺暖阳抹一把脸上的泪，也向后退了一步。

陶云澈立刻急躁地反驳：“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说的这句话就是这个意思！”蔺暖阳愤恨地说着，明明知道用错了重点，曲解了他的意思，但还是要无理搅三分。

陶云澈立刻心软，一个大步迈到蔺暖阳身边，抱住了她，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为了钱去这样做，不，我只是天真的以为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蔺暖阳挣扎着推开陶云澈，冲回卧室拿起外套就要往外走。陶云澈立刻堵在了卧室门口：“喝了这么多酒，你回去谁照顾你？！”

“不用你管！”

“蔺暖阳！”陶云澈也没想到她任性起来这么难搞，估计这会儿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他打横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而后躺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陶云澈，你今晚要是不和我睡，你就不是个男人！”被完全束缚的蔺暖阳咬着牙瞪他。

陶云澈迅速将蔺暖阳乱动的手反剪到身后，听她喊痛又稍稍放轻了力度，平静地说：“你说对了，我就不是个男人，我要是的话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男人结婚？”

蔺暖阳好不容易擦干的泪又流了下来。陶云澈叹息一声，摸摸她的头：“睡吧，你喝太多了，再晚睡明天更不舒服。”

蔺暖阳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没心没肺地很快就睡着了。陶云澈却是一夜未眠，一会儿难过得要死，一会儿又开导自己她不爱肖卓，这样的婚姻毫无意义。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和肖卓结婚，所以他才会表现得无比洒脱，只是，事到临头他才真正体会到。

夜里，蔺暖阳翻了几次身，偶尔还打了短暂的几声鼾，凌晨的时候嚷着口渴，喝完了又去上卫生间。折腾了大半夜，陶云澈更是睡不成，等到点起床去上班的时候，甭说是宿醉的蔺暖阳，连他的头都是疼得要裂开。

蔺暖阳瞪着睡眼惺忪的一双眼去瞧陶云澈，哑着嗓子问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陶云澈严重怀疑蔺暖阳前一晚是不是喝断片了，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你酒品真不怎么样！”

蔺暖阳从未喝醉过，清醒得很，看着陶云澈的表情决定装糊涂，堆了满脸地笑去讨好他：“我昨晚是不是闹你了？我说什么，还是做什么了？完了，我不会那什么你了吧？”她夸张地捂住嘴巴，掀开被子就去看。

“嗨！”陶云澈佯做生气，轻轻地打了蔺暖阳的手一下，“脑子里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起床，快回去吧，我还得去上班。”

“你撵我！”蔺暖阳故作委屈。

陶云澈刚要下床的身影又停下了，背对着蔺暖阳坐了一会，才又转头用无比凄凉的声音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蔺暖阳注视着陶云澈起身走出卧室，那身影要多落寞有多落寞。他的背不再挺拔，腰似乎也微微弯了些，垂着头，只看背面就知道他有多沮丧。她也没心情再逗他，起床换衣服，趁他在厨房做早餐的空档不辞而别。

陶云澈端着煎蛋走出厨房，房间静悄悄的，一点蔺暖阳的声音都没有，不用去找，他就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尽管没有胃口，还是强撑着吃掉了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