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蔺暖阳木偶一样在两家大人的安排下被求婚、下聘，而后定亲、筹备婚礼。与大多数普通未婚夫妇一样，他们也要经历数不清的繁杂事，只不过，唯独少了一样——拍婚纱照。蔺暖阳坚决不提前拍，借口节省时间婚礼那天一起拍，肖卓也是个怕麻烦的人，尽管肖家有些不乐意，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一个月的时间，蔺暖阳仍旧把大部分精力放在集团。她正式以馨阳副院长的身份参加总集团高层会议，蔺元舟亲自主持的，官话、场面话说完了，还意外地煽了情，说这个他看着长大的侄女马上就要出嫁，很舍不得，希望她幸福云云。蔺暖阳坐在最末尾的位置，离蔺董的首位、钟守意的第二位以及第三位二叔隔了至少二十个人的距离。会议桌好长，长到轻度近视的蔺暖阳都看不清那些蔺家人的表情。听这些话的时候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笔直的脊背是僵硬的，脸上的表情极其严肃。众人不知道该不该鼓掌道贺，面面相觑。蔺董和钟守意枯坐在位置上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垂着头，似乎也不是该祝贺的气氛。

太假了，蔺暖阳在心里说，那就再假一点吧。她缓缓转头看向蔺元舟的方向，挤出一丝假笑，自己先拍起手来。钟守意先开始附和，赌气一样，手掌都拍红了，之后大家都开始附和，向她说着场面话。在他们眼中，肖家的实力要比如今的蔺氏强很多，但如果回顾过往再放眼将来蔺暖阳不算下嫁，当然不至于高攀，严格来说算是门当户对。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婚姻能给公司或者他们带来什么，所以，起码，有一半，这掌他们是为自己能保住饭碗鼓的。

蔺暖阳仍旧住在她的小公寓里，假如去馨阳，她就会顺便住那边的酒店，忙忘了时间住在总集团会议室的情况也有过，就是唯独不回蔺家。每晚九点她都会习惯性地打开微信，翻出一个对话框，一开始，她的失望是写在脸上的，时间一长便麻木了，以至于到最后习惯仍旧保留着但她已经不再出现任何表情。有同事悄悄说蔺家的这位大小姐太像个假人，如果不是她的五官太过天然，他们真的要怀疑她是整容后遗症失去了表情。

只有钟守意知道蔺暖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只有他知道，她是在等谁的信息。有很多次，他在想，蔺暖阳的那句“和谁结不是结”的丧气话其实就是在宽慰自己，不然，她是没有办法撑下去的。

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有联系，蔺暖阳认为自己渐渐习惯了没有陶云澈在身边的日子。这段爱情太过短暂，短到让她产生了一种压根儿就没开始过的错觉。有好几次她就在想，开始一段爱情的标志是什么？亲吻还是表白？似乎这些他们都已经做过了，可却又做得战战兢兢三心二意，更不用说这中间还夹杂了阴谋和利用。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在乎了吧。这段短暂的爱情总有一天会水过无痕，留下的仿佛只是陶云澈心中的痛苦和无尽的遗憾，在近乎于冷血的蔺暖阳面前，似乎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婚期迫在眉睫，肖家的投资款终于到位。之前，蔺董一天看几遍股市，不知道这种粉饰过的太平能持续多长时间，直到听到财务部的汇报之后，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他憋了太长时间，突然放松下来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痛苦，一丝喜悦都无。

为了庆祝蔺暖阳结婚，公司特意进行了装扮，大红的囍字也象征性贴在了公司大门上，大厅里还扯了一堆俗气的拉花。这是蔺元舟的主意，理由是为了给公司造势。

准新娘蔺暖阳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结婚前一天依旧战斗在工作岗位上，直到蔺董将她叫进办公室。

宽敞的董事长办公室中指剩下了父女二人，面对明天就要嫁人的女儿，蔺董心里的内疚远胜于不舍，一丁点的喜悦都没有。他了解女儿的脾气，煽情不需要，废话也不用多说，他先将一个房产证放到了他面前，说：“这是前几年就给你买好的嫁妆，在高新区，是你最喜欢的环境，有山有海远离人群。房产证是詹野的名字，一来我是怕公司万一出事这房子保不住，二来，你嫁到肖家，过户给你后这房子以后也容易出麻烦。你记得，以后如果蔺氏真的垮了，或者你在肖家过得不好，这套房子就是你的退路，住，或者变现都依你。别推辞，这是爸爸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蔺暖阳默默地接过了房产证，她知道，如果她推辞，蔺董的内疚会更深一分，她不希望这样。

蔺董又将蔺元舟找他要肖氏的投资款准备开展医疗器械研发的事告诉了蔺暖阳。她听到后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他私下跟肖董提过这件事吗？”

“应该是有。之前签投资合同的时候，我与肖董提过追加投资的事，前几天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侧面问过追加投资是不是用于德蔚医疗器械研发，我没接话。”

“明白了。需要我和肖董谈吗？”

心酸从心里一直蔓延到脸上，蔺董掩饰着，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让守意陪你一起去吧！”

蔺暖阳点点头，起身就走。

“阳阳，你怨爸爸吗？”蔺董突然问。

蔺暖阳没敢回头，只是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爸爸。”

钟守意的会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拖太长时间。蔺暖阳决定在前台等。

接待室里又出现了那几个熟悉的身影，这一次，他们没有坐在椅子上听行政部忽悠，而是站在门口一副随时要冲出去打架的姿态 。蔺暖阳皱了皱眉头，看到钟守意走过来，她没有着急走，问：“你没跟他们交涉？”

钟守意摇了摇头：“二叔坚持己见死活不同意高层出面，说是怕惯他们毛病。”

蔺暖阳气结：“你和爸爸就同意了？”

“二叔说得没错，他们的要求的确不合理。该赔偿的保险公司都已经赔偿，该说明的，也已经说过很多次。协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的签名和指印法律也是认可的。不夸张地说，他们就是知道公司现在陷入危机趁火打劫，你看到那两个男人了吗，外联部调查过，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亲戚，就是两个混混，和医院的医闹差不多。”

“但这不是解决的方法，总这么拖着很容易出问题……”

蔺暖阳话还未说完，接待室的门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混混冲了出来，站在蔺暖阳面前将她好一阵打量，突然冲接待室喊：“就是她，没错，他们说要结婚的那个大小姐就是她！”

蔺暖阳一头雾水，还没等反应过来，一个女人直冲向了她，一把薅住她的头发破口大骂。女人的口音很重，臃肿的身体里全是蛮力，她被拉得生疼，却偏偏挣脱不掉。和女人一起来的几个人训练有素地立刻将他们围了起来，公司的人根本近不了身。

钟守意急得直跳脚，指挥着围观的同事拉架的拉架，报警的报警。蔺暖阳在短暂的冲击过后冷静了下来，偏头看一眼墙顶的摄像头，拼命冲身侧的钟守意摆了摆手，而后，高跟鞋狠狠地跺到了女人脚上。女人吃痛，嗷得一声跳开了。

几声肮脏的咒骂之后，女人又招呼身旁的人冲向了蔺暖阳。蔺暖阳悄悄制止了要冲上来的钟守意和同事，挨了女人一个耳光，胳膊也被女人身边的人拽得生疼，她强忍着要冲出的泪，吼道：“你们凭什么打人？”

这次蔺暖阳听明白了，女人说：“就凭你是老总的亲闺女，我老公的尸体还是殡仪馆冻着呢，你倒好，还有心思结婚！你臊不臊，竟然为了上赶着给别人做婆娘说什么没时间处理我们的事儿，我呸！”

蔺暖阳猛地看向德蔚外联部刘部长，刘部长赶忙撇过头看向了一旁。好一招祸水东引啊，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出的馊点子！

“你说话啊，我老公的事到底怎么解决！”

蔺暖阳中气十足地吼：“法务部人呢？！”

齐部长赶忙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站在蔺暖阳身边没有说话。

蔺暖阳盯着女人，手指指着墙上的摄像头：“先告她个故意伤害罪，拿着监控录像去打我的这些人的街道、工作单位、哦对了，还有他们配偶的公司、孩子的学校，统统发一遍！现在就去，出了事我负责！”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蔺暖阳吼，比嗓门大她也不输谁。她逼近女人，“觉得我们公司的赔偿不公平，你为什么不去法院起诉？因为你没理！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以为卖个惨耍个赖就能解决问题？还有，不要再拿新闻媒体威胁我们，你要知道，蔺氏能做到今天，不是被威胁一下就能倒的，有本事你就使，我奉陪到底！你老公一直没有办法入土为安是因为你的贪心，跟我要不要给别人做婆娘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道德绑架我，我还真不吃你这一套！”

女人身边的人开始议论起来，有几个似乎很怕引火上身，已经有了退意。蔺暖阳看在眼里，决定趁热打铁，转头吼：“齐部长！”

齐部长赶忙又上前了一步。

“你们法务部是做什么的？既然我们在处理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违法的地方，为什么由着他们在这影响我们工作？以后该报警报警，该走法律程序就走法律程序，再让我看到他们在这寻滋闹事，你们，还有保安部有一个算一个，都别干了！”

“你吓唬谁？”女人嗓门很容易压过了蔺暖阳。

蔺暖阳撇女人一眼，身体往前一探，凑近她，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地说：“你看仔细了，我能吓唬住谁！”她转头又转向了外联部刘部长，“现在你把话说清楚，他们的事不处理与我结婚到底有什么关系？”

刘部长立刻冲女人急赤白脸地说：“我是好心私下跟你说这话，你怎么口无遮拦的！”

女人冷哼：“你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蔺暖阳面向刘部长：“还没吃完奶呢就骂娘？我为了什么结婚你心里没点数吗？我倒想问你一句，你以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蔺氏领薪水？”

刘部长义愤填膺地说：“这话也不是我想说的！再说了，谁是娘？我们蔺副总裁辛辛苦苦去肖氏跑这么多次拉投资，外联部也没少出力！”

这句话一出，看热闹的同事立刻窃窃私语起来。有的说蔺副总裁为了公司兢兢业业，这一次公司遇到危机多亏了他；也有的说要不是蔺大小姐牺牲自己人家肖氏也不乐意给一个千疮百孔的公司投资；还有的说蔺大小姐肯嫁肖氏肯定是因为他们的钱，毕竟蔺氏已经开始着手与肖氏谈追加投资的事了。

蔺暖阳越听心越寒。看来，蔺元舟要的不止是钱，还有人心。既然如此，那她也不能白给他做嫁衣裳！

蔺暖阳神吸了一口气，找了个出头鸟，对刘部长说：“既然都是你们蔺副总裁的功劳，行吧，我也不乐意留个拜金女的名声，你让他亲自嫁给肖氏去吧！”

人群立刻炸开了锅，口风立刻逆转了不少。

蔺暖阳好整以暇地看着刘部长，就想知道他能做出什么反应。不到一会儿，他便急了：“我也是照命令说话行事，你也没必要抠字眼抓着不放！好歹我也比你大上几岁，为公司也出过不少力，你的话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

“命令？”一听这话蔺暖阳便明白了，冷冷地说：“你尊重过我吗？你尊重过辛辛苦苦处理这件事的行政部所有员工吗？原本就是你外联部该负责的事推给行政部本身就是你们能力不够！出力，就这件事来说，你倒跟我说说刘大部长除了胡说八道帮倒忙到底出什么力了？！”

刘部长拧过头去不说话了。蔺暖阳就知道他说不出来，立刻冲人事部看热闹的人中气十足地喊：“公司有没有规定散布谣言造成公司损失的人该如何处理？”

一个细微的声音说：“辞退。”

蔺暖阳深深地看了说话的年轻女人一眼，转头看向刘部长：“请吧，刘部长！”

刘部长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拨开人群冲了出去。

蔺暖阳扫一眼女人身边的闹事者，按了按生疼的头皮，捋下一缕根部沾了血迹的头发，而后将红肿的侧脸朝向女人：“瞧见没，这就叫证据。我今天不止能辞退一个部长，还能明确地告诉你，人心不足蛇吞象，有本事你就告我！只要法律规定我赔你钱，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赔。但反过来，这段时间你们对我们公司的骚扰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工作秩序，今天你对我的行为也对我的身心健康造成了伤害！我现在就告你，法律要是让你倾家荡产地赔我，你也一样得拿钱！包括你的那些个帮手！现在，你觉得我能吓唬住你了吗？”

女人嗫喏着，还没想好反驳的话便被人拉到了一旁。

“走吧，我们还是先走吧！”

“你别听她吓唬人，咱们找个律师，好好问问这事儿！”

“找律师不得花钱啊？”

“先问清楚了再说！”

“对啊，我听到他们报警了，我这家里还有孩子，万一去了警察局半天出不来，我婆婆又好骂我了！”

“就是，我家里也有一摊子事儿。”

……

钟守意赶忙冲保卫部使了个颜色，一群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将以女人为首的一群人“请”了出去。

蔺暖阳手扶额头半天没动，旁边的人也不敢动，钟守意担心，小心翼翼地问她：“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去个屁！”蔺暖阳猛地转身，扫一眼众人，目光立刻锁定了蔺元舟的秘书，她冷笑一声：“蔺元舟呢？”

众人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蔺元舟就是蔺副总裁。秘书慌慌张张地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藏到身后，看一眼钟守意的眼色没敢回答。

蔺暖阳转身瞪着钟守意：“今天你要敢再护着老……蔺元舟，我就和你绝交！”说完，直奔蔺元舟的办公室而去。

钟守意一边让众人赶紧散了，赶忙追了上去。

蔺元舟果然躲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笑得眼角全是褶子，看到蔺暖阳推门而入，他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老板椅往一侧一转，显然不想理她。

蔺暖阳冷笑，四下看了看，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高尔夫球支架包，这是他以前为了混入上流社会装逼用的，但只打过一两次，估计觉得不如和他那些个妹妹们玩游戏有意思。

包里只有半套杆，蔺暖阳耐心地听他讲电话，点点羊羊选到了一根木杆，倒是够长，但木头总让人觉得力度不够。蔺暖阳将球杆戳回到支架包里，又选了一根4号铁杆，够长也够结实。

小的时候，蔺董曾请老师教过蔺暖阳打高尔夫球，她完全没兴趣，也不觉得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有什么意思，学了不到两个月便放弃了。但她的肌肉记忆还残留了一些，挥杆的时候竟然找到了点感觉，尤其是听到玻璃、花瓶或者某些华而不实的办公家具破碎的时候，那清脆的响声，简直太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