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坳中的风景与几个月前已经是天壤之别，之前不过是一个偏远山中小小村庄，如今却变了模样。
所有进出口全都有专人把守，山坳的中间偏东方的位置平地而起一座高台，整体都是由白玉一般的大理石搭建而成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台的最上方盘坐着一个人，在日光之下，此人背后似乎都生出了光晕，要成佛了似的。
“是莲心在上面？”敬文帝远远站着，眯着眼睛看高台顶上的人。
“回陛下，正是。”鲍澄擦了擦汗，他体型问题，仅仅是爬了一段坡就大汗淋漓的，前些日子他听说敬文帝从帝都出发之后就急着去接人，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往青山坳赶，来回赶路都把他累瘦了，当然相比普通人他还是胖得出奇的。
一开始他也疑惑，毕竟莲心给的那张纸上的地址太过玄妙，一堆的要求奇奇怪怪，严苛到树种，甚至山与山之间的间隔和角度，直到发现这个地址就是在他找到莲心时的青山村，他才了然，怪不得这个莲心当时行踪不定，却独独在青山村停下了脚步。
似乎被强烈的日光刺激到，敬文帝闭了闭眼，又像是为了掩饰平静神色下面的激动和紧张。
“需要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鲍澄早就准备好了自己可能被问到的问题，“青山村本来就有许多村民。”其实是不够的，所以他从附近的村庄和小镇“抓”了许多人来，准备了足足两倍多的人。
如此妥善的准备，敬文帝却并不满意，“把这批人都换掉。”
鲍澄心中咯噔了一下，暗忖自己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敬文帝对他产生了怀疑吗？
心中的担心归担心，但口中还是很快应下，立马就安排人手，还特意从敬文帝带来的人中请了几位说是请他们参考，实际是让他们替敬文帝监察，反正他是没有半分不忠，他可能是除了敬文帝本人最想让这个仪式成功的人了。
莲心在修好的高台之上坐了几日，不吃不喝，终于睁开眼睛，眼神扫过高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影，里头有鲍澄的手下，有敬文帝带来的侍卫随从，还有的，就是这个仪式所需要的人了。
他视力极好，即便处于高台顶上，也能隐约瞧见这密密麻麻的人中，大多都穿着破烂，估计都是附近的农民和流民，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她的人。
但无论如今的局步得如何，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今日若是不成功，敬文帝就会知道他一直在骗他，他估计就无法活着离开这青山坳了。
“陛下。”莲心一步一步从高台之上下来，冲着敬文帝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敬文帝已经在高台之下等了数日，不知是不是因为连着赶路的缘故，今早起身上就有些发寒，身上一不舒服，这耐心也就差了点儿。
还好莲心并不在乎敬文帝对待自己的态度，“陛下明日子时上高台，辰时便可完成仪式了。”
敬文帝点头，双眼有些灼热地看向高台，明日他就可以在那里变回一个年轻人了，生命力和活力会重新注入到他的身体里面。
而他会一直执掌大溯，那些年轻时候的豪言壮语有了更长的时间可以去实现，一统天下也不是梦了，他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接近子时。
虽然并没有要求，但敬文帝还是焚香沐浴，浑身着白绸，几步一停地登上了高台，而莲心和鲍澄就在高台之下看着。
“活佛，你不是主持仪式的人嘛？都不用上去的嘛？”鲍澄估摸着敬文帝走到了听不见他们说话的高度才开口问道。
莲心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开口就是胡说八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阵法的中心就是陛下，我若和陛下同处阵法之中，便会分去本应该属于陛下的力量。”
“怪不得陛下让我们都要走远一点呢。”鲍澄其实有些蠢蠢欲动，这样神奇的事情他若是能分一杯羹就好了。
但他也只敢想想而已，左右自己还年轻，还等得起，只要伺候好陛下，再过上十几年和陛下要一次恩典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莲心如今并不能真的离开，虽然敬文帝已经做过实验确认过阵法仪式的真实性，但是在一切都没有结束之前，莲心的行动会被限制起来。
莲心盘坐地上闭目养神，不看周围带刀的侍卫和那些被驱使着往高台之上去的平民老百姓。
等待敬文帝在高台顶上盘腿坐定，鲍澄就让人驱使着那帮新找来的老百姓也一层层地登上高台。
每一层都跪满了人，整个过程都十分安静，只有脚底轻轻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
所有不乖的人都已经被处理了，这种事情不用敬文帝下令，手下的人也会去办的，谁也不会希望如此神秘庄重的仪式上会出现哭哭啼啼或者骂骂咧咧的人吧。
李山腿上发着抖跟上了前面人的步伐，接近这里的时候，李老头曾让他离开，两人兵分两路来着，但是李山担心李老头就悄悄跟着，看着他被人抓走后吓了一跳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决定要来救他，然后就...一起被抓了。
之前满腔的英雄主意已经被这两天的血腥气浇灭了，他不敢再昂起头去寻找李老头的身影，只能学着闭上嘴留着自己一条命。
李山余光往下瞥了瞥，他的位置属于“半山腰”，之前看这座高台的时候只觉得它高，等到上面都站满了人的时候，才真实地意识到这一层层的台阶究竟有多少层。
李山记得之前的嘱咐，跪下来找到了一个嵌在上一层台阶下的机关，将自己的手伸了进去，摸到了里头的石刀。
一咬牙，将自己的手腕搁在了上面，用力按了按，虽然没看见，他也知道肯定有血淌了出来，行了行了，只是听说要等到辰时，这他的血不得流干了啊。
唉，这次就不该跟着李老头出来，这碰到都是什么事儿啊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连原本端坐着的鲍澄都打了个哈欠，他不能睡，得撑着到辰时，亲口跟陛下贺喜才行。
莲心睁开眼睛，曾经明亮的双眼之中黑气沉沉，望着远处的高台，有云飘来遮住了月光，只能看见一片隐约的黑影。
时间差不多了...
“大人，大人，高台上面好像出事了。”张重得到消息也没敢推醒鲍澄，凑到他耳边放大了声音说。
鲍澄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坐着睡了过去，有些迷糊地：“你刚才说什么？”
“大人，那高台之上好像有些吵闹。”
鲍澄吓得立马站了起来，他就是怕有人熬不过去这几个时辰脏了高台，还特意让人饿了他们两天，连水都不给他们喝，怎么还能出事，难不成他们真不要命了吗？
李山原本也正昏昏欲睡，突然耳边传来了细微的惊呼声，他没敢抽手，只微微抬起上半身往上看，异响就是从上头传来的。
“来人啊！”“快来人救...”
似乎有人再喊救命，但话还没喊完，立马就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按了下去。
李山不敢再抬头，也不敢离开自己的位置，管上面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呢，左右他不听不看不动就不会跟他有关系。
但李山不知道的是，他一直在找却没有找到的人就在那吵闹的中心之处。
原本高高端坐的敬文帝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着，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早已散乱开来，蓬头乱发，再也不复天子高贵之态。
“你们...你们是谁？”敬文帝嘶哑着嗓子问，“是谁让你们来的，无论是谁，他给你们的东西孤都可以加倍，不！加十倍、百倍给你们！”
“不用了，我们都是自愿来的，没有报酬。”围站在敬文帝周围的其中一人嗤笑了一声，还好心回答了他的话。
敬文帝老眼昏花，再加上黑夜之中还有乱发遮挡了他的视线，所以他才没有发现周围将他团团围住的人眼中是多么深重的恨意。
李老头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前闪过很多画面，被迫应召出征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兄弟和儿子，病死的老妻，饿死的小孙子...他曾经一直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命硬，克死了所有亲人自己却还是死不掉。
但后来他想明白了，错的其实不是他，而是这个掌握着大溯却没有把好舵的男人，是他纵容了所有的恶。
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们不过是一群蝼蚁，但是蝼蚁也是可以咬死大象的，今日他们这群蝼蚁就要试一试这真龙天子的肉。
这也是他们留了这老皇帝一条命的原因，就要让他活着感受自己身上的肉被一片片撕扯下来的滋味！
敬文帝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朝自己靠近，想要后退却无处可退，怎么还没有人来救驾！难道就没人发现高台上的异样吗？这群废物！
冷汗淋漓，因为他们靠近了之后，敬文帝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目光，那是怎么样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去春猎时，射杀了一只小狼后母狼看自己的眼神，是要杀了他！吃了他！
“你们...”敬文帝害怕了，想要求饶，但是大家却已经失去了耐心。
李老头第一个扑上去，用手用牙撕咬着敬文帝胳膊上的肉，敬文帝想要叫出声，却在下一刻被人捂住了嘴，同时身上还多出了许多手和牙齿。
李老头毕竟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扯了一块肉下来，囫囵着嚼了嚼就在敬文帝惊恐的眼神下吞了下去，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他啐了一口，“原来真龙天子的肉也是酸的！臭的！”
敬文帝以为自己会被痛晕过去，但没有，痛楚让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清醒，但他却无法挣扎，甚至连痛呼都喊不出声音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血和肉淌了一地。
这就是死亡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