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丁暮云倒了杯水给他。
但小少爷不领情,右腿一支,嚣张地搭在玻璃茶几上,“怎么是这玩意,我要喝酒。”
丁暮云诚实道:“没有酒,你也不能喝酒,这对你的身体不好,不利于药物吸收。”
杜春树幽幽地盯着她,眼里满是戏谑。
他瞳仁极黑,黑得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说:“人喜欢做的事儿有对身体好的吗?”
“……”
没有。
喜欢做的事没一件是好的。
丁暮云小时候喜欢吃可乐鸡翅,可丁勇总说这些鸡翅是打激素的,一只鸡身上能长好几只翅膀来,多吃会变笨。后来上了大学,丁勇不再给她打生活费,理由是她已经满十八,是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要有成年人的觉悟,该要的要主动,不该要的学会识趣。
丁勇是这么告诉她的。
杜春树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她渐渐回归理智。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杜春树向前屈了点上身,将丁暮云端来的白水浇在茶几上的包豪斯花盆里。
金属光泽碎成星光,倒映在他眼里。
但虚无的光很快就消失,裂缝收窄,他们视线相对。
丁暮云承认他的说法。
害怕某人一会冷感冒了,丁暮云准备进屋去给他拿床毛毯来。
结果杜春树啧了声,“干嘛去?”
“给你拿毯子。”
杜春树脸色稍缓,“不用,你坐下。”
丁暮云想了想,“一会你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杜春树说,“别挡我看电视。”
“?”你这也没开电视啊。
丁暮云在心里这么喃喃地念着,杜春树像是会读心术,轻而易举地揭穿她的想法,“一会就开。”
“陪我坐会。”
“哦。”
丁暮云平时不怎么看电视,遥控器自然也很难找到。
两个人翻来覆去地找了会——确切来说是丁暮云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找了会——也没找到。
算了。
等它自己冒出来吧。
找不到的东西刻意去找肯定是找不到的,等某一天往哪儿一靠,它自己就会冒出来。
杜春树自觉没趣,吹了口气。
“你为什么要从医院里出来?”丁暮云双手交叉,叠在膝盖上,“我一会送你回去?”
丁暮云从小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不是必要绝对不会破坏规则。
高中时候,每次月考按照排名分考场,后面考场的往往不怎么作弊,一二考场反而作弊泛滥。
优秀的人更害怕失败,他们对自己的能力半信半疑,便会寻找更多的方法消除疑虑。
丁暮云当时还因为没帮一个朋友作弊,和对方冷战了好一段时间。
杜春树拿了个枕头,往后靠去,“不回。”
“我要在这儿睡觉。”
丁暮云皱起了眉,“?”
杜春树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撇了眼沙发缝,轻而易举地勾出电视遥控器。
“眼睛真瞎。”他说话又开始难听了,“还不如我。”
“……”
打开电视,在放晚间新闻。
经济学家们喜欢在深夜档侃侃而谈,一会谈谈股市,一会谈谈实业的。
丁暮云毕竟没学过经济学,对许多专有名词都不太听得懂。
杜春树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丁暮云转过脸,“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的?”
“猜的。”杜春树的桃花眼睐成一条缝,独独留下些许意味深长。
他的眼睛一直很亮,尤其是现在,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时。
星辰流淌在眦尾,溢出眼眶,密密的,乱乱的,长睫垂了下来,她看不真切。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丁暮云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家只有一个床。”
杜春树点点头,“知道啊,所以我睡床你睡外边,别想占我便宜。”
“……”
他这一句话,又把她弄沉默了。
丁暮云不知道该和他聊点什么,杜春树看上去每天都在睡大觉,平时阴晴不定,没个喜好,她压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自己去睡觉?
可是他还没走,她睡哪儿?
真是要命。
僵坐了又一会,手机震动了下。
何风与短暂地解救了她。
何风与:【明早开会,得来早点。】
丁暮云:【ok】
何风与:【居然秒回了,你还没睡觉吗?】
丁暮云:【没,在看电影。】
何风与:【?和谁】
丁暮云看了看旁边的某人:【一个人】
何风与:【好吧,小主早点歇息,我退下啦/晚安】
丁暮云:【嗯,拜拜。】
完了,又得干坐。
丁暮云突然有点痛恨自己不会聊天,没和何风与多掰扯点缓解自己的尴尬。
起码也开开口,胡说八道些什么。
杜春树盯着她,眼神露/骨而直白,似乎要将她完全解剖。
“五分钟了。”他的脑子里已经精准地计过一轮时,“你在和谁聊天?”
杜春树冷着脸,俨然一副老婆跑了抓小三的架势。
丁暮云没察觉到他的不爽,直接坦白:“何风与。”
“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同事。”丁暮云说,“同事之间随便聊两句罢了。”
谨防他发疯,丁暮云立刻直起身子,准备回房间收拾一下给他挪出个窝。
杜春树暂停了电影,叫住了她:“干嘛去?”
丁暮云如实道:“给你拿被子。”
“别去,陪我看电影。”杜春树又躺了下去,“顺便帮我煮碗面。”
杜春树从随身携带的黑色prada邮差包里取出两桶合味道,一桶是冬阴功,另一桶也是冬阴功。
丁暮云走到饮水机前,摁下红色的烧水键。
“你特地买的吗?”
杜春树嗤了声,泰然自若地,“楼下保洁阿姨看我帅,送我的。”
丁暮云一惊,“可我们小区的保洁都是男的。”
“……”
沉默持续到水烧开,丁暮云把热水浇进杯面里。
电视里现在在播放很久以前的电影——《千与千寻》。电影里的画面安静而美好,真有些回忆里小镇的模样。
无尽绵延的山衔接着碧蓝的天和茂密的森林,随处可见的小黄狗软软地趴在地上,因为天气太热而一直吐舌。孩子们躺在树下,叼着芦苇慢悠悠地唱歌。
和丁家镇一模一样。
杜春树用叉子挑起弹软的面条,热气喷在他白皙的脸上,还没碰到嘴唇,就叫了句:“烫。”
丁暮云暴风吸入,“你吹吹啊。”
杜春树面无表情地说:“你帮我。”
“?”
丁暮云吓得面卡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地几大声,脸血红一片,肺都要咳出来了。
杜春树手扬了起来,悬浮在上空,可不知道什么缘故,又收了回来。
他偏过头去,似乎在想什么。
很快回头,又恢复成往常吊儿郎当的样,“开玩笑的,至于吗?”
“……有点。”
“不吹老子自己吹。”
他叉起一大块面,红润的嘴唇嘟成小猪佩奇脑袋,猛烈地刮起十六级台风。
那样子,莫名有点败犬。
丁暮云低下头,偷偷笑了起来。
“笑个屁啊。”杜春树觉得委屈,音调一下拔高,“老娘千里迢迢地跑过来给你送东西,你居然还笑我。”
“有没有良心啊?”
“送东西?”丁暮云立刻收住笑,“什么东西?”
“就是你那个破烂手链啊。”
杜春树从裤包里掏出一根红色的编织手链。
手链有些久了,因为浸过水颜色旧旧的。
但比上一次再见时要更干净。
丁暮云木愣愣地看着他,慢慢接回。
杜春树说:“自己记性不好还赖别人身上。”
“……”
原来,他也没这么坏。
丁暮云咬着下唇,嘴角微微起褶,她摊开手心,小心翼翼地拨弄手链。
这条手链,承载了太多东西。
林洄留给她的,没有话,没有别的,只有这个。
丁暮云合起掌心,忽地发现触感有些不对。
“那个铃铛呢?”丁暮云说,“我记得这上面还有个小铃铛。”
“哦,你说那个刻了什么……什么什么LH的哪个?”杜春树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洗掉了,被水冲走了。”
“你那手链质量真烂。”
“……”
你他妈才烂。
杜春树,我收回我刚才的想法。
你就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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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起来,丁暮云便立刻架起某人赶往医院。
今天不用抽血,日常最早起的护士还没来。
挺巧,躲过一劫。
杜春树头晕,昨晚没睡多久,今早天没亮就被丁暮云拖了回来。
精神状态可想而知。
他倒在床上,睡得像个死猪。
不过少爷就是少爷,睡觉不会有动静的,要不是有淡淡的呼吸声,丁暮云险些意外他在睡梦中消失了。
丁暮云替他盖好被子,悄声退出。
拉上房门,她回办公室收集整理好今早开会用的资料,匆匆走进会议室。
一周一次的例会,无疑是总结上一周的事儿和本周要做的事,领导们侃侃而谈,医生们也积极做出总结。
杜春树的病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几个专家都来看过,均没得出一致的方案。
还得继续讨论。
很快开完,人们渐渐散去。
丁暮云泡了杯咖啡,走到楼外的草坪上。
今日天气极佳,阳光浇灌在膝盖上,干燥的草叶好像是从藤比河的溪谷边汇集而来。米黄色的太阳若隐若现,泛滥着淡淡的温暖,似乎燃烧着上万只小蜡烛,体内全是烟火。
握着裙子和后腿,她缓慢地坐了下来。
杜春树的管家赵叔从楼里走出,走向她这边。
赵叔头发花白,看上去起码有六十好几了,他戴着一副金属框架眼镜,一见到丁暮云就立刻鞠躬,“谢谢丁医生您昨晚照顾小少爷。”
丁暮云下意识地去扶他,有些诧异,“你知道他昨天去我那儿?”
赵叔倒也不掩饰,“嗯,少爷有交代。”
“你应该阻止他的,在没有确实的诊疗方案之前,我们都不建议他出院的,”丁暮云严肃地说,“一天也不行。”
赵叔叹了口气,没有接过她的话。
其实,想也知道这世界上就没有能阻止杜春树的人。
他的父母,哥哥,亲戚,最亲近的人似乎都不行。
他压根不在乎谁。
丁暮云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叔拿过放在病房前金属长椅上的红色礼盒,递给丁暮云。
礼盒包装华丽,白色绸缎打成十字蝴蝶结,盒体正中央还漆黑地写了一串“saint laurent”。
丁暮云双手插进兜里,“这是?”
“这是少爷送您的礼物。”赵叔解释,“感谢您照顾了他一晚上。”
“……”
早有预谋了是吧,礼物都准备好了。
他倒也真自信,也不怕她昨晚把他赶出去的,让他无家可归。
臭小孩。
不过,她不能要。
无功不受禄嘛。
丁暮云将礼物推了回去,赵叔的脸色立刻为难了起来,“丁医生,您就收下吧,小少爷说了,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把这礼物送给您,不然他要生气的。”
丁暮云哭笑不得,“他倒也还真行,谈过多少女朋友啊这是。”
这么熟练。
“没呢。”赵叔笑了笑,“我们小少爷还从来没谈过恋爱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树:???谁让你说的啊赵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