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丁暮云站在门口,似乎能听见一些争吵的声音。
“杜春树!反了你了!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得了了!居然还敢跳楼,怎么不直接去死呢!”
“我花了这么多钱养你,救你,不是让你来和我做对的!”
“你这样子,对得起你妈妈吗?”
声音的源头似乎都来自一个人,一个丁暮云从没见过的人。
她小声地问了问其中一个还算熟悉的黑衣人:“里面怎么了?”
黑衣人没敢支声,用手比划。
左手食指向下,右手抻平,盖在左手上。
是。
他爸?
“砰!”
思绪没进行到两秒钟,里面就传出一阵巨响。
似乎有花盆或者什么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丁暮云有种不祥的预感,杜春树毕竟是个病人,情绪变化不能太大。
她拽了拽黑衣人的衣袖,让他和自己进去一看,可黑衣人不动如山,任凭丁暮云怎么拉怎么拽,都不走。
对比杜春树,他们似乎更忌惮杜富国。
在无数人眼里,没了杜富国,杜春树什么都不是。杜春树对他们再好,也不如杜富国的钱好。
卖命卖给主子,不是卖给傀-儡。
这点自私和算盘,他们打得相当精。
她自己进去。
仅仅推开门的小缝,她便看见惨烈的一幕。
一本书从床上发疯似的飞来,书又厚又重,锋利的书脊对着她,气焰嚣张地砸在门缘上。
砰!
杜富国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拳头握得极紧,杜春树的左脸高高肿起,嘴角似乎还染了点血迹。
他虽然坐在床上看上去比杜富国矮不少,但眼睛就这么低低的,斜向瞪他。
不用看也能猜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杜春树眼里只有黑色,一点光亮都没有,沉得叫人心慌。
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小孩。
杜富国很不爽他这么要死不死的样,怒吼:“你瞪我干嘛?我说错哪一个字吗?”
“你杜春树生来就给我们家拖后腿,要不是你哥,你能有今天这样?”
“你早他妈被我扔海里喂鱼了!”
杜春树面无表情地看着杜富国,他没说话,气压一直很低。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沉默最吓人。
“还看书!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装的啊!”
杜富国抓着柜子上的书籍,粗暴地砸在地上,手掌按着杜春树细长的脖子,指头瞄着蓝紫色的颈动脉,手指收缩,杜春树重重地咳嗽起来。
丁暮云拉上门,略带焦急地对两边的黑衣人说:“你们往后退点,没事别开门。”
黑衣人们没说话,也没动,脚上跟刷了502似的,脚跟都不带挪的。
行,都不听的。
丁暮云转过身去,心里莫名烧了堆火。
为什么?
为什么没人愿意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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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小时前。
杜富国带着一堆人马,浩浩荡荡地闯进医院。
一会七点他就要马上赶去弗洛伦萨,和binger集团的CEO见面。
他这一去,可就是一个月。
得看看自己最叫人操心的小儿子。
此时医院里安静如水,病人、医生们都在休息。
尽头电梯外,站在一堆穿黑衣服的人,他们的身上似乎只有两种颜色,除了毛发和服饰搭配,剩下的就只剩白色。
为首的中年男人眼里发出幽幽的光,男人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岁月的年轮却残忍地虚掩住那层美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疏离。
他看上去应该有四十好几,但身材相当好,清瘦,不胖,没有其他中年男人身上的啤酒肚,衬衣挂在他身上都是飘的。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标准的微笑,嘴角牵拉,带动两颊僵硬的肌肉,叫人莫名毛骨悚然。
走廊上冷清的光撒在黑色光亮的西装上,男人脚步沉重,脸色也沉。
和刚刚到这儿的杜春树没两样。
脚步停在3207门口。
之前站这儿的黑衣人一见他,立刻九十度鞠躬,他带来的黑衣人混进这群人的队伍里,黑色融为一体。
“他。”男人指了指里边,“在里边吗?”
“在,在睡觉。”黑衣男点点头。
杜富国抬了抬眼,黑衣男立刻心领神会,拉下金属门把手,把门推开。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呼呼地,头顶上的空调已经调到了32℃,可还是阴凉不已。
金属家具不是大头,罪魁祸首是大开的窗户。
杜春树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他紧紧地皱着眉,眉间硬生生地挤出一道深深的皱纹。
床上的被子鼓鼓隆起,远看以为躺了一个人,但朝着窗户那面露出的枕套出卖了他。
黑衣人们脸色大变,气都不敢多出。
杜富国快步走到窗户前,朝下看去。
弯曲的水管,窗台上清晰的手印,雪地里一直向门外延伸的凌乱脚印。
好像都在煽动杜富国糟糕的情绪。
杜富国表情未变,“他去哪儿了。”
黑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砰砰地撞地,一个劲儿地说:“我不知道啊老爷!我发誓!我们一直在门外守着少爷的啊……”
身后的黑衣人也跪了下来,也砰砰地磕头。
杜富国的脸藏在黑暗里,淡漠的眼神像逡巡的毒蛇,冷箭。
黑衣人们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外,像蚂蚁一样立刻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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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暮云觉得,如果再没有人去制止,那杜春树今天肯定会被杜富国打死。
可,能有谁去?
人性的丑恶在此时一览无遗。
害怕高于同情,怜悯臣服于权利。
杜春树脆弱得像张白纸,轻轻一揉,就全是褶皱。
压根没人在意过他。
丁暮云咬住后槽牙,手掌按在门锁上,径直推了进来。
杜春树和杜富国的眼神立刻对准她。
杜富国撤开手指,脸的三分之二对着她,眼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礼貌,从容,桀骜,骨子里的高傲和对一切的不屑。
后者占大多数。
杜春树恰恰相反,他满眼震惊,身体直了些许,往她这边倾斜,脖子上因血脉喷张而突立的青筋久久未消。
他嘴唇没动,可还是能看出他眼里的讶异。
“你进来干什么?”杜富国还没来得及开口,杜春树便吼了一声,“出去!”
杜富国盯着杜春树,表情很玩味。
可丁暮云的耳朵似乎短暂性失聪,脚步笃然,一步一步地,还是奔向他。
直到走到他面前。
她知道,自己心里那股子倔劲儿又上来了,任何人都无法挡住的倔劲儿。
杜春树要是手里有东西早就扔她了。
“杜先生你好。”丁暮云眼神熠熠,“杜春树病情还不太稳定,建议静养观察。”
丁暮云瘦得像根竹竿,暴露在阳光里的全是嶙峋骨节。
但说话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隐隐地带着股狠劲。
她说得委婉,杜富国听得真切。
这哪是建议?
分明是威胁。
杜富国盯着她,又看了眼床上那只愤怒的小兽,居然笑了出来。
他背着手,慢步到六斗柜前,拾起桌子上的茶杯,仰着头一口饮下。
喝得很粗鲁。
窗外的阳光映进屋内,撒了一地荒唐。残缺的日光从上空投下,她的睫毛下结了一层密密的阴影。
杜富国往她这边走来。
一步。
两步。
跟前。
杜春树瞪着他,眉毛拧得乱七八糟,眼圈红了两转。
杜富国的气息强烈,逼近她的身体。
丁暮云睁着眼,眼眶里溢出毅然。
杜富国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夸她:“丁医生,你是个好医生。”
“一个很负责的好医生。”
说完,他收了挂在门口的包径直出去。
“哦,忘了件事。”他眉颜含笑,拎起放在六斗柜上的茶杯,轻巧一扔,摔在地上。
砰。
顷刻,四分五裂。
门外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想往里头看一眼,但听见杜富国杀伐果断的脚步声立刻又收了眼。
身上跟踩了电门似的抖个不停。
丁暮云望着门口的狼藉,心底里安静地叹了口气,她张了张嘴,叫来了保洁。
窝囊。
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窝囊感和无力感。
她关上门。
丁暮云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向杜春树摊开了手,“检查。”
杜春树侧着脸,眼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动也不动。
丁暮云烦他这样,用手又碰了碰他。
可某人似乎变成了木头,硬生生杵在那。
行。
他又怄气是吧。
她奉陪到底。
丁暮云搬来一张板凳,坐在他面前。
白色的阳光刺入肺腑,消灭了最不值一提的傲气。
空气中的灰尘散在透明里,每一粒埃土都在下降。
最先忍不住的,还是他。
杜春树稍微转过点脸来,恼火地发问:“你干嘛进来?”
丁暮云耸了耸肩,“检查。”
“别跟我扯,老实说。”杜春树瞪了她一眼,“你不怕那死老头子杀了你?”
“法治社会,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再说了。”
丁暮云垂下眼,“这儿不是还有你吗?”
杜春树睐眼,双唇抿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