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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淡墨素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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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

它并非是人间最高的山,却是最高不可攀的一座山。

谢玉折幼时曾有幸见识过上修界的风土人情,但不周山,他只在传说里听到过。

不只是他,这天下多数人都只能听说它。

传闻中,上仙便是在不周山上飞升的。

一千年前还没有上下修界之分,有无仙缘的人都扎根在一处,剑药器刀等宗派的分别也没那么明显。

闲时练练药给邻居治病,习习剑锻炼身体,都是大家常做的事情,没有人想要成仙,人和人之间没有那么森严的差距。

而某日不周山拔地而起,浮云同山齐。此山初诞时,苍翠峭拔,钟灵毓秀,是个踏青的好去处。可物极必反,人喜欢的地方魔物也喜欢,他们逐杀两脚的异类,盘踞于此,划此山为妖山。

吃灵果,喝灵泉,本就强悍的妖兽更加实力大增,加之它们群居夜行,为害四方,百姓叫苦不迭,却又奈何不得。

彼时的柳兰亭,也只是千万人中籍籍无名的一个,住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小镇里,平日里在私塾里做个教书先生,换了些银钱之后便外出游历四方,花光了钱后又回到镇子,教书时会顺道给身边的小孩讲此行的趣事。

可惜这镇子恰巧在不周山脚,妖物横生之后,恬静的生活惨遭剧变。

于是某日,上仙在小镇上吃了道饯别宴,在百姓欢送之下,提着根破破烂烂的木剑,上了妖山。

七十七日斩妖降魔,他凭着凡胎□□,从不周山脚,一步一步,杀上了山巅。妖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被各色的血染成了黑,遮天蔽日的黑云最终被狂风吹散,春晖洒落,黑水弥散,只有一缕带着寒梅清香的风拂过人间。

上仙立于山巅,因缘际会,悟了大道。

云销雨霁不过片刻,天道降下神罚,滚滚黑云低低覆着整个西北,割天碎日的巨雷齐齐劈向山顶上的凡人之躯!

一百八十一道,道道致命,片刻不息,可直到最后劈下的雷已经没了声响,柳兰亭仍好端端地直着脊背,雷云这才无可奈何,怏怏散去。

而后落花为雨,万兽齐歌,一位红衣神君伴着敲金击玉之声,缓缓踏着花玉梯,飞升了。

同时凡间至宝的天命簿上多了一条“柳兰亭于某年某月某日位列仙班”。

众人才知,原来那是天道的考验,人间有了第一位仙。

柳上仙下山之时,手上持的已经不是去时的那把木剑,而是一把骨玉似的长剑。凡人感激他的大恩,朝他再拜感谢。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人间再无强悍的妖魔肆虐,上仙飞升后也留在了人间。他安家在不周山巅,和曾经在小镇里做私塾先生时一样,闲时便四处教习剑术,让更多人有了自保的能力。

后来在不周山腰之上,剑道仙宗由当世数位由他教导的大能成立,上仙被奉为座上宾,并为其取名——

天不生。

谢玉折怔愣地看着水云身终年不化的雪。今夜,柳闲为了给他疗伤,带他来到了这个在梦中都不敢踏足的地方。

不周山巅,他的家。

虽然已经知道了柳闲的身份,可他仍然很想回到水镜之中,至少在那里他真心实意地认为能和他一直走下去,而不是来到仙山之巅,看不见别山,看不见活水,只能看见永远散不去的云雾,漫天的大雪、和一道看不见两岸的鸿沟。

见谢玉折盯着屋前落了厚雪的桌子发愣,柳闲抿了抿唇道:“这地方一百多年没人打理,小公子就算嫌弃,也只能将就了。”

他用剑意拂去雪,猝不及防地被风呛得咳嗽了几声:“原说要带你来看看只是个客套话,没想到你这一要死了,天上地下,还是这个恨了我多年的地方最好。”

恨?

“这里是你的家,为什么会恨你?”谢玉折问。

柳闲浅淡地笑了一下:“有人不想我回来。”

谢玉折直觉柳闲被囚和这座山里的人有关,他问:“那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我还怕他们不知道呢。”

柳闲竹骨玉姿,剑术卓绝,天下第一,谢玉折总是不愿相信,他被囚了一百年的事实。犹豫许久后,他问:“是他们……把你关起来的吗?”

柳闲反问:“上修界原有剑药器三大宗鼎立,剑宗天不生,药宗迷花岛,器宗百炼谷。你知道为什么天不生要把自己摘出来,尊我为剑宗吗?”

谢玉折摇头,他对上修界的了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顾长明想独霸上修界,创立仙盟当盟主,连名谓都要和别人不同。”

谢玉折点头道:“不周山有上仙坐镇,天不生地处于此,位置得天独厚,的确更有优势。”

柳闲笑了:“他们怕我,又不能不依靠我。”

许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那些人于柳闲而言怎么算得上是风?

他拿出一套被褥,拍了拍手上的剑说:“不周,帮我铺铺床吧,我累了。”

剑身震动发出嗡鸣,似是在不满这样的安排,但最终它还是敛了自己的锋芒,乖乖铺床去了。

和素日看到雪透的分影不同,这柄通人性的剑有骨白的实体,应该就是仙剑不周的真身。

柳闲坐在石凳上,惬意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种的,小黑以前就在那条河里。”

看着门口结冰的河,谢玉折恍然大悟:“小黑就是青衣河的黑龙?”

柳闲点头。

想到那日的不告而别,谢玉折赧然问道:“我离开后,你找到祈平镇的祸源了吗?”

“没有,但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事了,等你的手好了,我带你一起回去。”

“可……”可断指基本对我的行动不会造成影响。

柳闲说:“不可。手很重要。”

雪压竹响,万事万物都被一层厚厚的白覆盖住,分不出什么差别。柳闲从院内红梅上掐下来一枝,随意地别在乌发上。脑后白绸飘飞,倒是同这隆冬美如一色。

“今天探你的灵海的时候,我脑袋觉得似曾相识,还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谢玉折抬起的眼眸里带了几分希冀:“什么?”

柳闲的坏脾气让他养成了反问的习惯:“你最初笃定我是国师,想杀我,怎么认出来的?”

谢玉折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我本来也不是真心要杀你……”

“可我怎么可能做国师?绛尘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我又怎么可能认错你。

谢玉折正想肯定他,但柳闲这时候又换了个姿势趴着,连声道“算了算了是与不是都不重要”,而后从怀里抽出一封书信:“你爹给你的。”

过几日谢府就要搬去祈平镇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想到刚才父亲离开时的郑重模样,谢玉折狐疑地接过轻飘飘的那张纸。

信纸上正反两面都有字迹,他先看了没被涂抹的正面。

上面的字工工整整,虽然不好看,但也能看出写信之人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玉折,今当久别,我写此笺,叮嘱你要事国师如事君。

当年我冲动离家,领兵出征,留你一人,实在羞愧。国师听闻你在宫中遭遇,先斩后奏将你接回,又使了非凡手段,逼陛下下旨应允。此后,他便一天不落地向太医院讨药吃,又代行父责将你养大,我每每看到他,都自惭形秽。

此番重逢,虽然他已失忆,你却不能忘了他的大恩。他曾说你是不可多得的天骄,我也知我儿是知恩图报的君子。

自从阿商死后,我就已风烛残年;如今谢家顺遂,我心终能大安。阿商等我多年,她与我共同的心愿已了,思念至极便再难苟活,愿柳闲与你皆安好,我不能再留她苦等了。

阿商从前一直嫌我肚里没墨水,前些日子在家,想到马上要见她,我便读了不少书,给你写两笔。

我儿玉折:

愿你在战争中光荣牺牲。

愿你死于守护非亲之时。

谢镇南”

这是什么意思?去见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谢玉折颤抖着手翻到背面,无力的断指却不小心松开了信纸。信纸被风吹到树梢上,他急匆匆跑过去,被风雪迷了眼睛,小腿不小心撞到石头上跌破了膝盖,血肉被地上横生的枝丫划破。

即使用了再大的力气也爬不起来,他惊恐地看着那张越飘越远的纸,嘶哑道:“爹……!”

而一阵恰好的风,把那张信纸吹回了他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四周没榜了(心酸抹泪),我最近课业又很重很忙碌,码字的状态不好,打算隔日更一段时间攒攒存稿,给一直在追更的小天使们说一声抱歉,非常感谢大家这么多天的支持,我很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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